哎哟喂,去年秋里,跟着表舅去荆楚地界儿转了一圈,才算真真切切摸透了这地方的脾性。不是书本上“荆楚文化源远流长”那套硬邦邦的空话,是脚下的土踩上去潮乎乎的,裹着稻花香;鼻尖绕的味儿,混着热干面的酱香、莲藕汤的暖香;耳边听的,是摊主的吆喝、江水的拍打,还有老人嘴里唠不完的老话——搁谁身上,都得被这地界儿的精气神勾住魂儿,挪不动脚。

  咱先从武汉的清晨唠起,那“过早”的阵仗,真叫一个热闹!巷口王大哥的热干面摊,铁皮桶炉子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冒白气,他挽着袖子,胳膊上暴着青筋,竹勺舀起芝麻酱,手腕一甩,“唰唰”两下就把面条拌得匀匀的,芝麻香混着萝卜丁的脆劲,直往鼻子里钻。“姑娘,趁热吃!”大哥嗓门亮堂得很,递筷子的手上还沾着面屑,“咱武汉的热干面,就得站在巷口吃,配碗蛋酒,烫嘴也别吹,一吹那股子酱香就散了,这日子才算熨帖。”可不是咋地,我捧着粗瓷碗蹲在墙根,几口下去,面的筋道、酱的醇厚裹着烟火气,下肚暖烘烘的,连额角都冒了细汗。这才是荆楚早餐的真滋味——不讲究排场,只图个实在、对味,吃的就是这份接地气的舒坦。

  顺着巷口往江边走,长江水“哗哗”地淌,拍着堤岸的劲儿,跟咱老家过年放鞭炮似的,闷声却有力量。江风一吹,带着水汽扑在脸上,凉丝丝的,抬头就见远处的黄鹤楼,飞檐翘角藏在薄雾里,像极了爷爷画册里的老画儿。你瞅瞅,崔颢当年题诗的地方,如今仍有游人驻足,嘴里念叨着“昔人已乘黄鹤去”,可江面上的渔船依旧来来往往,渔民撒网的身影,跟千年前没啥两样。有回瞧见个老渔民,戴着旧草帽,帽檐下的脸晒得黝黑,网一撒出去,“哗啦”一声溅起满水花,正巧江豚跃出水面,溅起的水珠落在阳光里,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银子,把“江汉朝宗”的老话,活成了眼前的真光景。

  往乡下走一走,更能品出荆楚的底色。表舅家在洪湖边上,田埂上的水稻绿油油的,风一吹,浪头滚得老远,难怪老辈人说“湖广熟,天下足”。荷塘边的李大婶正采莲蓬,指尖捏着莲蓬柄一拧,“咔嚓”一声就摘下来,递过一个:“尝尝,刚摘的,甜着呢!”我伸手去接,没留神被莲蓬壳划了道小口子,血珠刚冒出来,大婶赶紧从兜里掏块粗布给我擦,粗布擦得轻轻的,还念叨“下回摘得顺着纹路,别跟它硬碰硬”。“这玩意儿看着嫩,壳子藏着小刺,跟咱过日子似的,看着顺,难免磕磕碰碰。”剥开绿皮,嫩白的莲子嚼在嘴里,清甜中带着点微涩,可不就像荆楚人的性子——外裹着韧劲,内里藏着温柔。傍晚时分,农家院里飘出莲藕排骨汤的香味,砂锅在灶上“咕嘟”炖着,藕是洪湖的粉藕,炖得酥烂,一咬就化,汤里飘着几粒红枣,暖乎乎的一碗下肚,浑身的乏劲儿都散了。表舅坐在门槛上抽着烟,烟圈慢悠悠飘上天,说:“咱这儿的藕,得用柴火慢炖,火急了炖不烂;就跟过日子似的,急不得,得熬,熬到时候了,滋味自然就出来了。”

  再往西边去,武当山的晨雾里藏着别样的韵。山路上的石阶被行人磨得光滑,晨练的张大爷穿着布鞋,步子慢悠悠的,手里的太极扇挥得行云流水,扇边的流苏跟着晃。“姑娘,来尝尝咱山里的茶。”大爷领着我到山脚的小屋,泡上一杯恩施玉露,山泉水冲泡的茶汤清绿,入口回甘。“喝了这茶,心就静了。”大爷咂了口茶,眯着眼笑,“咱荆楚人,就得像武当山的石头般硬朗,遇事不怂;也得像这茶水般温润,待人实在,刚柔并济,才是咱的根儿。”

  走得多了,才发现荆楚的魂,藏在寻常人的日子里。赤壁古战场的风,吹过千年,如今田埂上放牛的陈老汉,鞭子一甩,还能给你唠几句“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老话,末了还加一句:“咱祖辈就懂,过日子也得有这股子默契,互相搭衬着,才能扛过难事。”博物馆里的编钟,看着笨重,真敲响了,那声儿脆生生的,像村里媳妇纳鞋底时哼的老调,藏着千年的韵儿;就连夜市上的小龙虾摊,摊主大姐挥着刷子刷虾的模样,都透着股子泼辣劲儿:“咱荆楚人,做事爽快,不拖泥带水;吃也得尽兴,不藏着掖着!”说话间,就给我多添了勺蒜蓉。

  想起九八抗洪时,这儿的人扛着沙袋守堤,喊着“人在堤在”;疫情来袭时,全城人拧成一股绳,守着“武汉加油”的信念。这股子韧劲,不是挂在嘴边的口号,是热干面摊主王大哥凌晨四点就亮起的灯,是洪湖渔民江上漂泊的船桨,是表舅家田埂上深浅不一的脚步,一代代传下来,成了荆楚大地的筋骨。

  临走那天,又站在长江边,江风依旧,渔船依旧,远处的黄鹤楼在夕阳里泛着暖光。表舅递来一袋晒干的莲子:“带着尝尝,想这口了,就想想荆楚的日子。”如今搁家里煮藕汤,总想起李大婶说的“慢炖才出味儿”,这日子啊,跟炖藕一个理,熬过去了,总有甜的时候。

  哎哟,这荆楚大地啊,来过,便再也忘不掉。它教会你,日子要像长江水般从容,不管遇到啥风浪,都稳稳地往前淌;要像洪湖藕般扎实,扎进土里,才能扛住风雨;要像武当山的茶般,苦过之后,自有回甘。可不是咋地,这才是咱普通人能摸得着、尝得到、悟得透的,真正的荆楚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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