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西北的秋意漫进窗棂时,雷晓雪正对着电脑整理祁连山采访稿。手机震了两下,是静萍发来的消息:“晚上来家里吃饭,念念说想你了。”她笑着回复“马上到”,顺手把刚打印好的草原风光照塞进包里——那是念念叨了好几天的礼物。。
静萍家的灯光总是暖融融的。刚进门,就看见静萍正蹲在书柜前翻找,地上堆着几摞旧书,灰尘在灯光里跳着舞。“找什么呢?这么大阵势。”晓雪放下礼物,走过去帮她拂开书脊上的灰。静萍直起身,额角沾着点灰印,语气带着几分焦急:“爷爷留下的一本《旧唐书》,封面都磨破了的那本,你见过吗?”
“《旧唐书》?”晓雪愣了愣,“古籍网站上就有电子版啊,要找原文直接搜就行。”静萍摇头,指尖划过一本泛黄的诗集:“不是要原文,是书里有爷爷写的批注,档案馆的同志说想借去做研究,说是和本地的历史文献能对上。”晓雪哦了一声,没再多问,转身去陪念念看照片,只听见静萍又蹲下去,继续在书堆里翻找的声音。
这事过去没几天,晓雪正在西北记者站的办公室校对稿件,座机突然响了。听筒里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带着山里信号特有的杂音:“您好,是旅行杂志的雷记者吗?我是石峡口小学的老师,叫马建国。想问问您这儿有没有长城十三关的资料,孩子们上课要用到。”
资料的话,您可以在我们网站上查,很全的。”晓雪说着,手指已经移到了电脑键盘上。对方却叹了口气:“我们这儿太偏,还没通网络,孩子们只能靠书本了解外面的世界。听说你们跑过很多地方,才冒昧打了这个电话。”晓雪的手指顿住了,想起自己刚到西北时,那些守在山里的孩子渴望知识的眼睛。“马老师,您把地址发我,我这边有纸质资料,给您送过去。”
挂了电话,同事于北方凑了过来。他是土生土长的西北人,常年跑长城沿线的采访,对各地关隘的历史了如指掌。“要去石峡口?那地方山路不好走,我跟你一起去。”于北方说着,已经开始收拾相机,“正好我去拍点长城残垣的照片,做下期专题用。”
越野车驶离市区,一路向山里开去。山路蜿蜒,两旁的白杨树叶子已经黄透,像铺了一路的金箔。“你老家是哪儿的?听你口音带点华北味儿。”于北方握着方向盘,突然开口。晓雪望着窗外掠过的山峦,轻声说:“华北一个小城,爸妈走得早,后来就来西北了,觉得这儿亲切。”
于北方哦了一声,忽然指着远处山脊上的轮廓:“你看那处烽火台,是明代建的。其实华北的长城关隘,大多是明代始建的,比如山海关、平型关,都是那会儿为了防范外敌修的。”晓雪愣了愣,她在华北生活了十几年,竟从没留意过这些。“那娘子关呢?”她突然想起大学暑假期间曾经去过的关隘,“我记得那儿的城墙特别厚实。”
“娘子关可不一般。”于北方来了兴致,“虽然现在看到的主体是明代重修的,但始建于隋代 ,原名苇泽关,用在初唐,听说那会儿是防范流寇的前线,地理位置特别重要。你知道平阳公主吧?她死后有谥号,在古代女子里可是少见的,据说就跟她驻守过娘子关有关。”
晓雪的心猛地一跳。车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玻璃上,她突然想起静萍找的那本《旧唐书》,想起爷爷留下的批注。“怪不得平阳公主能有这样的荣誉,”她喃喃自语,“要是她当时隐姓埋名,以男子的身份驻守,才能在那种地方撑好几年吧?”于北方点头:“很有可能。唐初战乱多,女子能有这样的胆识,本就罕见,要是公开身份,不知道要面对多少阻碍。”车子在石峡口小学门口停下。土坯房搭成的教室前,十几个孩子正踮着脚张望。马老师迎上来,握着他们的手连连道谢。晓雪把一摞厚厚的资料递给孩子们,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翻看,忽然觉得眼眶发热。这些资料里的长城故事,和静萍爷爷的批注,和其其格阿妈的坚守,其实都藏着同一种东西——对这片土地的热爱。
返程时,夕阳正把长城的残垣染成金红色。晓雪掏出手机,给静萍发了条消息:“《旧唐书》找到了吗?我突然想看看爷爷的批注,尤其是关于唐初女子的部分。”没等多久,静萍回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泛黄的书页,上面有一行娟秀的批注:“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晓雪看着那句话,忽然笑了。风里传来远处村落的炊烟味,混着长城砖的古旧气息。她想起平阳公主驻守关隘的身影,想起静宁姐送书的脚步,想起其其格阿妈守边的皱纹,这些散落在历史里的微光,此刻正汇聚在一起,在西北的天地间,亮得耀眼。
送完石峡口小学的资料后,雷晓雪的办公桌前总能看见于北方的身影。有时是他抱着一摞长城考古报告过来,指着图纸讲“这处敌楼的券门是明代典型样式”;有时是晓雪拽着他的袖子,晃着手机里的采访提纲:“下周去雁门关,你陪我去呗,那边山路偏,你当我临时保安。”
于北方从不推辞,每次都提前查好天气和路线,背包里总备着晓雪爱喝的红枣茶。
深秋的贺兰山层林尽染,漫山的黄栌红得像燃着的火。晓雪接到了采访贺兰山护林员和野生林的任务,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于北方——他不仅熟悉山里地形,还跟几位老护林员打过交道。“北方哥,贺兰山这趟你得陪我去,据说山里有段路连当地人都少走。”晓雪抱着笔记本站在他桌前,眼里带着点恳求的笑意。于北方刚整理完相机里的照片,闻言抬头笑了:“早等着呢,护林员老张我认识,昨天就跟他打了招呼。装备我都备好了,防蚊虫的药膏、防滑鞋,还有你爱喝的红枣茶。”他指了指桌角的登山包,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熟悉的红枣茶包装。晓雪心里一暖,嘴上却逞强:“谁要喝你的红枣茶,我自己带了矿泉水。”话虽如此,转身时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了弯。
两人清晨出发,越野车沿着盘山公路开了好个多小时才到山脚下。老张早已在路口等候,黝黑的脸上刻着岁月的沟壑,手里握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山里刚下过小雨,路滑得很,跟着我的脚印走。”晓雪点点头,把采访本塞进防水袋里,刚迈出一步就差点滑倒,于北方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小心点,踩实了再走。”他的掌心温热,触碰到的瞬间,晓雪的耳尖悄悄红了。
越往山里走,路越难行。脚下的落叶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软乎乎的,稍不留意就会打滑。行至一处小溪,连日的雨水让溪水涨了不少,宽约两米的溪面上只架着几块零散的石头,还被水流冲得有些晃动。“我先过去探探路。”于北方把背包背在身前,踩着石头稳稳地跳了过去,转身朝晓雪伸手,“来,踩着我刚才踩的石头,我拉你过来。”
晓雪看着溪水里湍急的水流,深吸一口气,踩着石头慢慢往前走。前两步还算顺利,走到最后一块石头时,脚下突然一滑,她惊呼一声,勉强跳上岸却没站稳,重重地摔在地上。“晓雪!”于北方连忙跑过来,蹲下身扶她,“怎么样?哪儿摔着了?”
晓雪疼得眉头皱成一团,低头一看,牛仔裤膝盖处磨破了个洞,渗出血迹来。“没事没事,就是擦破点皮。”她想挣扎着站起来,刚一用力,膝盖就传来钻心的疼。于北方不由分说地让她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从背包里翻出急救包:“别动,山里的石头不干净,得好好消毒。”
他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卷起她的裤腿。伤口不算深,但沾了些泥沙,周围已经红肿起来。于北方用矿泉水轻轻冲洗着伤口,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忍忍,消毒会有点疼。”酒精棉片碰到伤口时,晓雪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于北方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她,眼里满是心疼:“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
晓雪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给发丝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嘴角抿成一条线,认真得仿佛在做什么重要的工作。长这么大,除了爸妈,还没人这么细心地照顾过她。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冲淡了伤口的疼痛,眼眶也跟着有些发热。“北方哥,谢谢你。”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
于北方缠纱布的手顿了顿,抬头冲她笑了笑:“跟我客气什么。”他把纱布系好,又从背包里拿出件外套铺在石头上,“坐着歇会儿,我去跟老张说一声,咱们晚点儿再去采访。”晓雪摇摇头:“不用,老张还在等着呢,我缓两分钟就好。”她试着站起来,虽然还有点疼,但已经能走路了。于北方不放心,扶着她的胳膊,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嘴里还不停叮嘱:“慢点走,要是疼就说一声。”
那天的采访很顺利,老张跟他们讲了很多护林的故事,从年轻时巡山遇到的狼群,到现在看着野生林一点点恢复生机的欣慰。晓雪一边记录一边点头,偶尔转头看向于北方,他正举着相机拍照,镜头里不仅有漫山的红叶,还有她认真记录的身影。
返程的路上,晓雪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膝盖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却让她心里充满了暖意。“北方哥,晚上我请你吃饭吧,就当谢谢你今天照顾我。”她犹豫了半天,终于说出了口。于北方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闪着笑意:“好啊,巷口那家羊肉泡馍不错,我带你去。”
从那以后,晓雪找于北方的次数更勤了。起初还借着查长城资料的由头,抱着厚厚的书本坐在他旁边,问些“明代长城和秦代长城有什么区别”之类的问题。于北方总是耐心解答,讲累了就给她泡杯红枣茶,看着她捧着杯子小口喝着的样子,眼里满是温柔。
后来渐渐没了顾忌,晓雪会直接敲他的办公桌:“北方哥,楼下新开的凉皮店不错,一起去吃啊?”于北方从不拒绝,每次都放下手里的工作,跟着她一起去。小吃店里人来人往,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窗外的风景,晓雪一边吸溜着凉皮,一边跟他讲采访时遇到的趣事,于北方就坐在对面看着她笑,时不时给她递张纸巾:“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有次两人吃完晚饭往单位走,路过街角的路灯,晓雪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于北方:“北方哥,你说平阳公主驻守娘子关的时候,会不会也有个人跟在她身边,帮她打理琐事,照顾她的安危?”于北方愣了愣,随即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或许吧,英雄也需要有人心疼啊。”路灯的光晕里,晓雪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心跳得比采访时遇到狼群还要快。
这一天静萍来记者站拿文旅推广资料,刚进门就看见有趣的一幕:晓雪正趴在桌上画采访路线,于北方站在一旁,手指点在地图上的宁武关,低头讲解时发丝扫过晓雪的发顶,晓雪的耳尖瞬间红透。静萍故意清了清嗓子,笑着喊:“晓雪,资料我来拿了。”
晓雪猛地跳起来,撞得椅子发出声响。静萍凑到她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行啊你,这才多久就形影不离了?”晓雪慌忙摆手,脸颊红得像祁连山的晚霞:“别闹了静萍,我们就是同事,他懂长城历史,我多问问而已。”
静萍挑了挑眉,朝不远处的于北方瞥了眼,见他正偷偷往晓雪的水杯里加红枣,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傻啊?他看你的眼神,比看长城砖还专注。”话音刚落,于北方端着水杯过来,递到晓雪面前:“刚泡的,暖身子。”晓雪接过水杯,指尖碰到他的指腹,烫得赶紧缩回手,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起。于北方刚整理完相机里的照片,闻言抬头笑了:“早等着呢,护林员老张我认识,昨天就跟他打了招呼。装备我都备好了,防蚊虫的药膏、防滑鞋,还有你爱喝的红枣茶。”他指了指桌角的登山包,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熟悉的红枣茶包装。晓雪心里一暖,嘴上却逞强:“谁要喝你的红枣茶,我自己带了矿泉水。”话虽如此,转身时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了弯。
两人清晨出发,越野车沿着盘山公路开了好个多小时才到山脚下。老张早已在路口等候,黝黑的脸上刻着岁月的沟壑,手里握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山里刚下过小雨,路滑得很,跟着我的脚印走。”晓雪点点头,把采访本塞进防水袋里,刚迈出一步就差点滑倒,于北方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小心点,踩实了再走。”他的掌心温热,触碰到的瞬间,晓雪的耳尖悄悄红了。
越往山里走,路越难行。脚下的落叶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软乎乎的,稍不留意就会打滑。行至一处小溪,连日的雨水让溪水涨了不少,宽约两米的溪面上只架着几块零散的石头,还被水流冲得有些晃动。“我先过去探探路。”于北方把背包背在身前,踩着石头稳稳地跳了过去,转身朝晓雪伸手,“来,踩着我刚才踩的石头,我拉你过来。”
晓雪看着溪水里湍急的水流,深吸一口气,踩着石头慢慢往前走。前两步还算顺利,走到最后一块石头时,脚下突然一滑,她惊呼一声,勉强跳上岸却没站稳,重重地摔在地上。“晓雪!”于北方连忙跑过来,蹲下身扶她,“怎么样?哪儿摔着了?”
晓雪疼得眉头皱成一团,低头一看,牛仔裤膝盖处磨破了个洞,渗出血迹来。“没事没事,就是擦破点皮。”她想挣扎着站起来,刚一用力,膝盖就传来钻心的疼。于北方不由分说地让她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从背包里翻出急救包:“别动,山里的石头不干净,得好好消毒。”
他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卷起她的裤腿。伤口不算深,但沾了些泥沙,周围已经红肿起来。于北方用矿泉水轻轻冲洗着伤口,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忍忍,消毒会有点疼。”酒精棉片碰到伤口时,晓雪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于北方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她,眼里满是心疼:“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
晓雪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给发丝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嘴角抿成一条线,认真得仿佛在做什么重要的工作。长这么大,除了爸妈,还没人这么细心地照顾过她。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冲淡了伤口的疼痛,眼眶也跟着有些发热。“北方哥,谢谢你。”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
于北方缠纱布的手顿了顿,抬头冲她笑了笑:“跟我客气什么。”他把纱布系好,又从背包里拿出件外套铺在石头上,“坐着歇会儿,我去跟老张说一声,咱们晚点儿再去采访。”晓雪摇摇头:“不用,老张还在等着呢,我缓两分钟就好。”她试着站起来,虽然还有点疼,但已经能走路了。于北方不放心,扶着她的胳膊,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嘴里还不停叮嘱:“慢点走,要是疼就说一声。”
那天的采访很顺利,老张跟他们讲了很多护林的故事,从年轻时巡山遇到的狼群,到现在看着野生林一点点恢复生机的欣慰。晓雪一边记录一边点头,偶尔转头看向于北方,他正举着相机拍照,镜头里不仅有漫山的红叶,还有她认真记录的身影。
返程的路上,晓雪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膝盖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却让她心里充满了暖意。“北方哥,晚上我请你吃饭吧,就当谢谢你今天照顾我。”她犹豫了半天,终于说出了口。于北方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闪着笑意:“好啊,巷口那家羊肉泡馍不错,我带你去。”
从那以后,晓雪找于北方的次数更勤了。起初还借着查长城资料的由头,抱着厚厚的书本坐在他旁边,问些“明代长城和秦代长城有什么区别”之类的问题。于北方总是耐心解答,讲累了就给她泡杯红枣茶,看着她捧着杯子小口喝着的样子,眼里满是温柔。
后来渐渐没了顾忌,晓雪会直接敲他的办公桌:“北方哥,楼下新开的凉皮店不错,一起去吃啊?”于北方从不拒绝,每次都放下手里的工作,跟着她一起去。小吃店里人来人往,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窗外的风景,晓雪一边吸溜着凉皮,一边跟他讲采访时遇到的趣事,于北方就坐在对面看着她笑,时不时给她递张纸巾:“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有次两人吃完晚饭往单位走,路过街角的路灯,晓雪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于北方:“北方哥,你说平阳公主驻守娘子关的时候,会不会也有个人跟在她身边,帮她打理琐事,照顾她的安危?”于北方愣了愣,随即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或许吧,英雄也需要有人心疼啊。”路灯的光晕里,晓雪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心跳得比采访时遇到狼群还要快。
这一天静萍来记者站拿文旅推广资料,刚进门就看见有趣的一幕:晓雪正趴在桌上画采访路线,于北方站在一旁,手指点在地图上的宁武关,低头讲解时发丝扫过晓雪的发顶,晓雪的耳尖瞬间红透。静萍故意清了清嗓子,笑着喊:“晓雪,资料我来拿了。”
晓雪猛地跳起来,撞得椅子发出声响。静萍凑到她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行啊你,这才多久就形影不离了?”晓雪慌忙摆手,脸颊红得像祁连山的晚霞:“别闹了静萍,我们就是同事,他懂长城历史,我多问问而已。”
静萍挑了挑眉,朝不远处的于北方瞥了眼,见他正偷偷往晓雪的水杯里加红枣,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傻啊?他看你的眼神,比看长城砖还专注。”话音刚落,于北方端着水杯过来,递到晓雪面前:“刚泡的,暖身子。”晓雪接过水杯,指尖碰到他的指腹,烫得赶紧缩回手,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起。
二
周六上午的超市里满是烟火气,晓雪在点心区转了三圈,终于拎着两盒包装素雅的老字号绿豆糕,站在收银台旁拨通了于北方的电话。指尖捏着包装绳微微用力,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北方哥,我听同事说叔叔阿姨住这附近,今天正好有空,想跟你一块儿去看看他们,带了点甜口的点心。”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于北方的声音裹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像蒙了层细沙:“晓雪,我爸妈早就不在了,走了快十年了。”
晓雪手里的糕点盒“咚”地磕在收银台上,她慌忙捂住嘴,道歉的话叠着往外冒:“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没事,”于北方的声音轻轻打断她的慌乱,“都过去挺久了,不怪你。”听筒里传来翻书的沙沙声,晓雪脑子转得飞快,忽然想起上次聊天的话头:“那……我最近查六盘山的人文历史,你之前说家里有本你爸妈留的老笔记?能不能借我看看?就当我赔罪了,顺便请你吃午饭!”
电话那头终于飘来一声轻笑,带着点无奈的纵容:“来吧,我在家。小区门口那家腊汁肉夹馍不错,不用特意带吃的。”
于北方的家在老家属院三楼,楼道里飘着隔壁炖排骨的香味。推开门时,晓雪先闻到了淡淡的墨香,客厅的旧书架占了整面墙,最上层摆着几帧长城的黑白照片,中间层全是码得整齐的历史典籍。她刚在沙发上坐定,目光就黏在了书架中层的相框上——泛黄的相纸上,年轻夫妇抱着穿虎头鞋的小男孩,背景是六盘山的秋色,风把女人的辫子吹得飘了起来。
“这是我五岁那年,他们带学生去六盘山调研时拍的。”于北方端来一杯温茶,杯壁上印着淡淡的山水纹,“我爸妈都是师范学院的文史老师,最爱的就是跑野外,寒暑假总把我丢在奶奶家,自己去各地考察古城墙。”
晓雪捧着茶杯暖手,听他讲起父母冒雨丈量城墙、在农家油灯下整理笔记的往事。讲到有次父亲为了保护笔记摔进沟里,裤腿全刮破了还紧紧抱着笔记本时,于北方的声音低了下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晓雪悄悄递过一张纸巾,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那手背带着常年翻书的薄茧,却很温暖。
“后来他们去六盘山深处查一段鲜为人知的民间口述记忆,遇到了山体滑坡……”于北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晓雪忽然开口:“北方哥,他们一定很骄傲。你把他们的笔记好好收着,还接着做文史研究,比什么都强。”于北方抬头看她,窗外的阳光刚好落在她发梢,镀了层暖光。他眼里的雾气慢慢散了,漾开几分她从未见过的暖意。那天他们从六盘山的关隘聊到西北的剪纸民俗,茶几上的茶续了三次,直到夕阳把书架的影子拉得老长,晓雪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心里那个温柔又坚韧的身影,又清晰了几分。
没过多久,晓雪接到了秦岭野生动物保护区的采访任务,挂了编辑的电话,她第一个就打给了于北方。电话刚接通,她就兴冲冲地说:“北方哥!我要去秦岭采访,听说你认识保护区的人?”
“巧了,我上周刚跟老周联系过。”于北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那边海拔高,昼夜温差大,我给你备了件防寒服,还有防蛇的草药包,明天早上我去接你。”
晓雪本来还想客气两句,听到“我去接你”四个字,心里甜丝丝的,乖乖应了声“好”。
保护区里果然生机盎然。一上山就看见金丝猴在树梢间荡秋千,毛色在阳光下亮得像金丝。于北方指着最粗的那棵松树,压低声音跟晓雪说:“你看树杈上那只小的,上次我来还得抱着母猴的脖子,现在都敢自己摘松塔了。”他眼里闪着孩子般的光,手指轻轻点着,生怕吓着那些小精灵。晓雪举着相机连拍,镜头里忽然闯进一个身影——于北方正仰头看着猴子,嘴角噙着笑,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脸上,光影斑驳。她心里一动,悄悄按下了快门。
傍晚的雨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树叶上,噼啪作响。山路瞬间变得泥泞,老周踩着泥鞋跑过来说:“前面不远有户农家乐,老板是老两口,人实诚,今晚就在那儿落脚吧!”
农家乐的院坝里堆着晒干的玉米,老板娘见他们淋得浑身湿透,赶紧往灶膛里添了柴,端来两大碗姜汤:“快喝了驱驱寒!山里雨凉,别冻着了。”姜汤水带着点焦香,辣得晓雪直吐舌头,于北方默默递过一块糖,是她上次说过喜欢的薄荷味。
晚饭时,老板端上一大盘腊肉炒笋,油光锃亮的。大爷夹着一块腊肉往晓雪碗里放:“你们是来采访野生动物的吧?好事啊!去年雪灾,那群羚牛冻得没吃的,多亏老周他们天天送草料,才保住了性命。”晓雪掏出笔记本认真记录,时不时抬头问两句,于北方在一旁补充细节,讲起羚牛的生活习性头头是道,两人一唱一和,默契得像是搭档了多年。
夜里雨停了,院坝里的空气带着泥土和青草的香味。两人搬了小板凳坐在院里,抬头就是漫天星光,比城里亮得多。“晓雪,”于北方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轻轻的,“我爸妈走后,我就没跟人这么聊过天了,聊他们的事,聊这些老历史。”
晓雪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睫毛映得长长的。她鼓起勇气,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北方哥,以后我陪你聊啊。你想去考察古城墙,我陪你;你想整理笔记,我给你帮忙;下次采访,我还找你当向导。”
于北方转过头,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然后慢慢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带着刚捂过茶杯的温度,暖烘烘的。“好,”他说,声音里满是温柔,“以后都一起。”远处传来几声夜鸟的啼鸣,风卷着槐花香飘过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回到城里没两天,晓雪正对着电脑整理采访稿,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着“静萍”两个字。她刚接起来,就听见静萍咋咋呼呼的声音:“晓雪同志!你可以啊,跟于老师去秦岭潇洒,把我都给忘了?啥时候吃你们的喜糖啊!”
晓雪脸一红,赶紧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试图转移话题:“什么喜糖啊,你别瞎说。我这不是刚回来嘛,还在整理稿子呢,在秦岭跟金丝猴待了好几天,可累了。”
“少来这套!”静萍在电话那头嗤笑一声,“你当我傻啊?上次在你办公室,我都看见了,你看于老师的眼神都快拉丝了,还跟我装?赶紧的,这周末带于老师来家里吃饭,我家念念天天念叨着要看金丝猴的照片,让于老师给孩子讲讲呗。”
晓雪被戳穿了心事,忍不住笑了,故意拖着长音装哭:“哎呀,被你发现了!完了完了,我的形象全毁了!”话虽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心里像灌了蜜似的,甜得发慌。挂了电话,她转头看向桌上的相框——那是她打印出来的照片,于北方仰头看着金丝猴,笑得温柔。她拿起手机,给于北方发了条信息:“这周末去我闺蜜家吃饭呀,她女儿想看金丝猴的照片~”
没几秒,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是于北方的回复:“好啊,我带点念念喜欢的绘本过去。对了,上次你说的那家腊汁肉夹馍,我们早上先去买了再过去?”
晓雪看着屏幕,忍不住笑出了声,指尖飞快地回复:“好呀!”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键盘上,暖融融的,像极了那天秦岭山里的星光,也像于北方掌心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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