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喂,读《芙蓉女儿诔》,可别当是啥文绉绉的祭文来啃——那是宝玉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心,对着晴雯的魂灵,一句句唠的心里话。没有半分虚头巴脑的应酬话,没有一点装腔作势的酸腐气,字里行间全是疼,是那种丢了最亲的人、抓不着摸不到的慌,像寒冬里没了棉袄,像吃饭时少了筷子,空落落的,堵得慌。
可不是咋的?贾府里的祭文,哪回不是写得“文辞典雅”,先列官爵,再叙功德,虚头巴脑的话堆得比山高。可宝玉写晴雯,没提她是啥“丫鬟”,没说她伺候过谁,只说她“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这哪是夸丫鬟?这是把晴雯当神仙,当心头肉来疼呢。就像咱街坊邻里,谁家孩子走了,哭的时候哪会说啥大道理?无非是“我这娃好啊,心善,不欺负人。”宝玉的诔文,就是这么句掏心窝子的话,比那些写满“呜呼哀哉”的祭文,要真一万倍。
晴雯这姑娘,也是个烈性子。撕扇子博一笑,补雀金裘熬半宿,活得敞亮,活得有骨气。她没偷过东西,没害过人,就因为长得俊,性子直,就被人嚼舌根,被撵出贾府,最后含恨而死。宝玉写诔文,骂那些“诼谣謑诟,出自屏帏;荆棘蓬榛,蔓延户牖”的小人,骂那些“鸠鸩恶其高,鹰鸷翻遭罦罬;薋葹妒其臭,茝兰竟被芟鉏”的势力眼——这哪是祭文里的骂?这是替晴雯抱不平,是憋在心里的气没处撒,对着苍天大地喊的冤!像咱村头老张,看着老实人被欺负,撸起袖子就骂,不管对方多横,那份气是真的,宝玉的骂,也是真的,骂得解气,骂得让人心疼。
诔文里的悲,不是嚎啕大哭,是那种细细密密的疼,像针一样扎心。“眉黛烟青,昨犹我画;指环玉冷,今倩谁温?”晴雯的眉毛,还是我昨天给画的呢,她手上的玉戒指,现在凉了,谁来给她暖?这话多简单,可听着心里就发酸。就像娘走了,看着她用过的针线笸箩,想起昨天还跟她学缝扣子,今天笸箩还在,娘却没了,那种疼,不是哭能解决的,是堵在心里,喘不过气。宝玉写“镜分鸾别,愁开麝月之奁;梳化龙飞,哀折檀云之齿”,写的都是些小事,可就是这些小事,才见得情真。日子不就是由这些小事堆起来的吗?一起吃饭,一起说话,一起干活,人走了,这些小事就成了最疼的念想,宝玉把这些念想写进诔文,晴雯就像还在身边,没走远。
最难得的是,宝玉写这诔文,没把自己当“宝二爷”,没摆半点主子的架子。他说自己“愧然携疚,有昭雪之心,无昭雪之力。”他恨自己保护不了晴雯,恨自己眼睁睁看着她受委屈。就像咱普通人,看着亲人受欺负,自己却没本事帮忙,那种愧疚,那种无力,宝玉全写进了文字里。他对着芙蓉花喊晴雯的魂,“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这一句,把所有的爱、疼、怨、愧都装进去了,像一杯苦酒,咽下去,从喉咙苦到心里,一辈子都忘不了。
后来有人说,这诔文也是悼黛玉的,不管是悼谁,那份真情是假不了的。尘世里的情,不就是这样吗?不是啥惊天动地的大事,是一起走过的路,一起说过的话,是你疼我,我护你,是分开后,一遍遍念着你的好,对着空气唠唠心里话。《芙蓉女儿诔》好就好在真,好在实,好在把一颗真心捧了出来,让你看见,让你跟着疼,跟着哭,跟着想起自己心里藏着的那个人,那些事。
读罢掩卷,就像站在大观园的芙蓉花下,风一吹,花瓣落了一地,像晴雯的魂,像宝玉的泪。这篇诔文,不是写出来的,是哭出来的,是疼出来的,是宝玉掏心窝子的话,不管过多少年,不管谁来读,那份真,那份疼,都能戳中人心——因为真情这东西,从来都不分贵贱,不分古今,像咱灶台上的烟火,像院里的花草,实实在在,暖人,也疼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