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前那几年,在京城经济日报社内参部的日子,像一卷浸着烟火气的老胶片,每一帧都印着“较真”二字。内参于我,从不是轻飘飘的“内部参考”,而是架在政策与民生间的传声筒——得让基层的呼声被高层听见,让决策的光照进角落。

  刚接手写内参时,内参部主任、主编拍着我肩膀说:“你老兄懂,这内参文字不能飘,得砸在地上能出声。”后来跑河南辉县那次,才算真懂了这话。农民产权纠纷闹了大半年,我在村里蹲了五天,白天跟着老乡往田埂上跑,听他们数着被占的地亩数;夜里就着煤油灯翻政府政策文件,核对每一条法规细则。

  有人劝“差不多就行”,可内参里的每个数字、每句证言,都连着老乡的生计,差一分都可能让问题跑偏。

  写内参得有点“医生思维”——不仅要诊出病症,还得开好药方。河北井陉县搞文明建设,我没盯着光鲜的宣传栏,而是蹲在社区议事厅里看居民吵吵闹闹:张大妈说垃圾桶摆得远,李大爷嫌广场舞音乐吵。

  跟着他们磨了三天,才理出“硬件改造得跟着需求走,矛盾调解得有地方说话。”的门道,写进内参里。后来听说当地照着改了,心里那个踏实,比登报还舒坦。

  当然,也有硬碰硬的时候。河南邓州的造纸厂排污,我去了三次。第一次被厂方堵在村口,递烟塞红包,我攥着采访器材没接;第二次借住在老乡家,夜里跟着他们摸黑到排污口取水样,回来时裤脚全是泥;第三次带着环保检测报告找到主管部门,有了真凭实据,一条一条摆数据,盯着他们在材料上签字。

  那篇内参发出去没多久,就听说厂子被勒令整改,老乡打来电话,声音里都是笑:“洛记者,水清亮了,俺们能浇菜了!”

  跑得多了,老乡们见了我就喊“洛钊(老赵)”,这称呼就这么被叫开了。他们不管我来自哪张报,只认“这人肯听咱说话”。有次在周口,一位老汉攥着我的手不放,粗糙的掌心磨得我生疼:“俺们不会说漂亮话,就信你这支笔能替俺们把理说透。”

  八年里,写下的200多篇内参,记过山西高院庭审的公正,也曝过村官侵占集体资产的黑幕;写过社区食堂让独居老人暖胃的暖心事,也揭过扶贫款被挪用的糊涂账。每篇稿子后面,都藏着很多人盼着解决问题的脸。

  有人问我,内参不公开,写得再用力,又有多少人知道?可我总想起辉县那位大娘,把刚摘的黄瓜往我包里塞:“老师,你写的那些字,俺们看不懂,但俺的地要回来了,这就够了。”

  是啊,够了。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从来不是为了被看见,而是为了让那些藏在角落的声音,能顺着墨迹往上走,走到该去的地方。这大概就是内参的意义——不必在阳光下喧哗,却能在暗处点亮一盏灯,照得见路,也暖得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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