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家族被汉宣帝铲除掉了,围绕着对霍光家族的评价,班固和司马光从各自的立场出发,给予不同的评价。《资治通鉴》卷二十五记载了这两位史学家的评价,原文如下:

  禹、山等家数有妖怪,举家忧愁。山曰:“丞相擅减宗庙羔、菟、蛙,可以此罪也。”谋令太后为博平君置酒,召丞相、平恩侯以下,使范明友、邓广汉承太后制引斩之,因废天子而立禹。约定,未发,云拜为玄菟太守,太中大夫任宣为代郡太守。会事发觉,秋,七月,云、山、明友自杀,显、禹、广汉等捕得;禹要斩,显及诸女昆弟皆弃市;与霍氏相连坐诛灭者数十家。太仆杜延年以霍氏旧人,亦坐免官。八月,己酉,皇后霍氏废,处昭台宫,乙丑,诏封告霍氏反谋者男子张章、期门董忠、左曹杨恽、侍中金安上、史高皆为列侯。恽,丞相敞子;安上,车骑将军日磾弟子;高,史良娣兄子也。

  初,霍氏奢侈,茂陵徐生曰:“霍氏必亡。夫奢则不逊,不逊必侮上。侮上者,逆道也,在人之右,众必害之。霍氏秉权日久,害之者多矣。天下害之,而又行以逆道,不亡何待!”乃上疏言:“霍氏泰盛,陛下即爱厚之,宜以时抑制,无使至亡。”书三上,辄报闻。其后霍氏诛灭,而告霍氏者皆封,人为徐生上书曰:“臣闻客有过主人者,见其灶直突,傍有积薪,客谓主人:‘更为曲突,远徙其薪,不者且有火患。’主人嘿然不应。俄而家果失火,邻里共救之,幸而得息。于是杀牛置酒,谢其邻人,灼烂者在于上行,馀各以功次坐,而不录言曲突者。人谓主人曰:‘乡使听客之言,不费牛酒,终亡火患。今论功而请宾,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邪?’主人乃寤而请之。今茂陵徐福,数上书言霍氏且有变,宜防绝之。乡使福说得行,则国无裂土出爵之费,臣无逆乱诛灭之败。往事既已,而福独不蒙其功,唯陛下察之,贵徙薪曲突之策,使居焦发灼烂之右。”上乃赐福帛十匹,后以为郎。

  帝初立,谒见高庙,大将军光骖乘,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后车骑将军张安世代光骖乘,天子从容肆体,甚安近焉。及光身死而宗族竟诛,故俗传霍氏之祸萌于骖乘。后十二岁,霍后复徙云林馆,乃自杀。

  班固赞曰:霍光受襁褓之托,任汉室之寄,匡国家,安社稷,拥昭,立宣,虽周公、阿衡何以加此!然光不学亡术,闇于大理;阴妻邪谋,立女为后,湛溺盈溢之欲,以增颠覆之祸,死财三年,宗族诛夷,哀哉!

  臣光曰:霍光之辅汉室,可谓忠矣;然卒不能庇其宗,何也?夫威福者,人君之器也。人臣执之,久而不归,鲜不及矣。以孝昭之明,十四而知上官桀之诈,固可以亲政矣,况孝宣十九即位,聪明刚毅,知民疾苦,而光久专大柄,不知避去,多置亲党,充塞朝廷,使人主蓄愤于上,吏民积怨于下,切齿侧目,待时而发,其得免于身幸矣,况子孙以骄侈趣之哉!虽然,向使孝宣专以禄秩赏赐富其子孙,使之食大县,奉朝请,亦足以报盛德矣;乃复任之以政,授之以兵,及事丛衅积,更加裁夺,遂至怨惧以生邪谋,岂徒霍氏之自祸哉?亦孝宣酝酿以成之也。昔椒作乱于楚,庄王灭其族而赦箴尹克黄,以为子文无后,何以劝善。夫以显、禹、云、山之罪,虽应夷灭,而光之忠勋不可不祀;遂使家无噍类,孝宣亦少恩哉!

  这段话翻译成白话文意思是,霍禹、霍山等人的家中多次出现怪事,全家都忧心忡忡。霍山说:“丞相擅自减少宗庙祭祀用的羊羔、兔子、青蛙,可以拿这个作为罪名弹劾他。”他们谋划让太后为博平君设下酒宴,召丞相、平恩侯等人前来,再让范明友、邓广汉按照太后的旨意将这些人拉出去斩杀,随后废黜汉宣帝,拥立霍禹为皇帝。计划已定,还没实施,霍云就被任命为玄菟太守,太中大夫任宣被任命为代郡太守。恰逢此事被发觉,同年秋季七月,霍云、霍山、范明友自杀,霍显、霍禹、邓广汉等人被逮捕;霍禹被腰斩,霍显和她的女儿、兄弟都被当众处死;因与霍氏有牵连而被诛杀的有几十家。太仆杜延年因为是霍氏的旧部下,也受牵连被免官。八月己酉日,皇后霍氏被废黜,迁居昭台宫;乙丑日,汉宣帝下诏,将告发霍氏谋反计划的男子张章、期门郎董忠、左曹杨恽、侍中金安上、史高都封为列侯。杨恽是丞相杨敞的儿子;金安上是车骑将军金日磾弟弟的儿子;史高是史良娣哥哥的儿子。

  当初,霍氏家族生活奢侈,茂陵人徐福说:“霍氏一定会灭亡。奢侈就会不谦逊,不谦逊就一定会轻慢君主。轻慢君主是违背道义的行为,地位在别人之上,众人一定会忌恨他。霍氏掌权时间长久,忌恨他们的人太多了。天下人都忌恨,又做违背道义的事,不灭亡还等什么!”于是他上疏说:“霍氏权势太盛,陛下即便喜爱优待他们,也应及时加以抑制,不要让他们发展到灭亡的地步。”徐福多次上疏,汉宣帝都只回复“知道了”,却不采纳。后来霍氏被诛灭,告发霍氏的人都得到封赏,有人为徐福上书说:“我听说有个客人拜访主人,看到主人家炉灶的烟囱是直的,旁边还堆着柴草,客人就对主人说:‘把烟囱改成弯曲的,把柴草移到远处,不然会有火灾隐患。’主人沉默着没回应。不久后主人家果然失火,邻居们一起帮忙救火,侥幸把火扑灭了。于是主人杀牛摆酒,感谢邻居们,被火烧伤的人坐在上座,其他人按功劳大小依次就座,却没邀请那个建议改烟囱、移柴草的客人。有人对主人说:‘当初要是听了客人的话,不用花费牛酒,也不会有火灾。现在论功请客,建议改烟囱、移柴草的人没得到恩惠,被烧得焦头烂额的人却成了上客,这合理吗?’主人这才醒悟,去邀请那个客人。如今茂陵人徐福,多次上书说霍氏会有叛乱,应提前防范杜绝。当初要是徐福的建议被采纳,国家就不用花费土地、爵位来封赏告发者,霍氏也不会因叛乱而被诛灭。往事已成定局,但徐福却没得到功劳赏赐,希望陛下明察,重视‘曲突徙薪’式的预防之策,让徐福的功劳超过那些‘焦头烂额’的告发者。”汉宣帝于是赏赐徐福十匹丝帛,后来又任命他为郎官。

  汉宣帝刚即位时,去拜谒高庙,大将军霍光陪同乘车,汉宣帝内心既敬畏又忌惮,感觉像有芒刺扎在背上。后来车骑将军张安世代替霍光陪同乘车,汉宣帝才神态从容、身体放松,十分安心亲近。等到霍光去世,他的宗族最终被诛灭,所以民间流传“霍氏的灾祸,早在霍光陪乘时就埋下了伏笔”。十二年后,废后霍氏又被迁居到云林馆,最终自杀。

  在叙述了霍光及其家族被诛的历史后,两位史学家对此做了评论。班固评论说,霍光接受汉武帝托孤的重任,肩负着辅佐汉室的使命,挽救国家、安定社稷,拥立汉昭帝、汉宣帝,即便周公、伊尹(阿衡是伊尹的官名)的功劳,也不会超过他!但霍光没有学问、缺乏治国谋略,不明白治国的大道理。他暗中纵容妻子的邪谋,立自己的女儿为皇后,沉溺于过度的欲望,最终增加了家族颠覆的灾祸。他死后才三年,宗族就被诛灭,实在令人悲哀!

  司马光评论说,霍光辅佐汉室,可称得上忠诚;但最终没能保全自己的宗族,为什么呢?威严和福禄,是君主独有的权力。臣子执掌这些权力,长期不归还,很少有不招致灾祸的。以汉昭帝的明智,十四岁就能识破上官桀的阴谋,本就可以亲政了,何况汉宣帝十九岁即位,聪明刚毅、了解百姓疾苦。而霍光却长期专掌大权,不知道主动退位,还大量安置亲信党羽,塞满朝廷,让君主在朝堂上积压怨恨,官吏百姓在下面积累不满,众人对霍氏切齿痛恨、怒目而视,等待时机发难。霍光自身能免于灾祸已是侥幸,何况他的子孙还因骄横奢侈加速灾祸的到来呢!即便如此,当初要是汉宣帝只通过俸禄、赏赐让霍氏子孙富足,让他们享用大县的赋税,只在朝廷定期朝见,也足以报答霍光的大恩大德了。可汉宣帝还让他们执掌政权、掌握兵权,等到霍氏过错、矛盾积累越多,才加以制裁剥夺,最终让霍氏因怨恨恐惧而产生叛乱的阴谋。这难道只是霍氏自己招致的灾祸吗?也是汉宣帝逐渐酝酿促成的。从前斗椒在楚国作乱,楚庄王灭了他的宗族,却赦免了他的侄子箴尹克黄,他认为:“如果让子文(斗椒的祖父,楚国贤臣)没有后代,怎么能勉励贤臣呢”。以霍显、霍禹、霍云、霍山的罪行,即便该被诛灭,但霍光的忠诚功勋不能不祭祀;最终让霍氏满门灭绝,汉宣帝也算是不够仁慈啊!

  霍光家族被诛,体现出这样的道理,权力是君主的专属工具,臣子长期专权且不懂得退让,必然引发君主猜忌、百姓怨恨,最终招致灾祸。霍光当年专权已经给家族埋下祸根。另外一个道理,家族或个人若沉溺于奢侈,会滋生傲慢、违背礼法,进而得罪他人、触犯规则,难逃衰败结局,霍氏因奢侈不逊二走向了覆灭。霍氏家族的覆灭,告诉人们预防重于补救的道理。茂陵人徐福提出“曲突徙薪”的策略,揭示出提前防范隐患,比事后补救更重要,且应重视提出预防建议的人。徐福的谏言未被及时采纳,虽免祸却多了不必要的损失。对待功臣后代,应在“报恩”与“控权”间找平衡,若既给权又后期打压,易激化矛盾;同时,评价人应功过分开,不可因后代过错抹杀先辈功勋。司马光认为汉宣帝对霍氏“授权又打压”“灭族不存祀”,有失公允。


  二〇二五年十一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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