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白河,古称淯水,长江二级支流,南阳人的母亲河。淯水汤汤,从南阳盆地蜿蜒流过;白水滔滔,一路东来,至城南三十里处曲折成湾,绕出一片平缓台地,这里便是三十里屯村,旧名“三公城”。明时,朱元璋第二十三子封藩南阳,卫队驻此,距城三十里,因而得名。今已易名“范蠡村”,名虽改,魂未移。 

白河九曲蜿蜒,如龙行大地,孕育了一颗颗滨水明珠,三十里屯村(三公城)就是其中璀璨耀眼的一颗。三公城得名来自汉光武帝刘秀“云台二十八将”之首的邓禹。刘秀称帝后,封邓禹为大司徒(位列“三公”)。邓禹衣锦还乡,里人设宴于此,遂名“三公城”。

史载,“三公城城西有孔嵩旧居。孔嵩,字仲山,宛南三十里屯人,南海太守,东汉著名贤臣。城东有大将军何进故宅,何进一门显贵,何皇后、何进、何苗、玄学家魏司马何晏。”三十里屯还是清武显将军阎丕敏的故里。村南有“子龙冢”,这子龙,就是赵子龙。一个不起眼的蕞尔小村,星光熠熠,荟萃了堪比一个泱泱大城的名人。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城侧有范蠡祠——这里是“商圣”范蠡的故里。 

据《水经注》载:'宛城(即南阳)南三十里,有一城,甚卑小,相承名三公城……,城侧有范蠡祠。蠡,宛人,祠即故宅也。”“后汉末,有范曾,字子闵,为大将军司马,讨黄巾贼至此祠,为蠡立碑,文勒可寻。夏侯湛之为南阳,又为立庙焉。郦道元勘探淯水时,范蠡碑还文勒可寻。”这些记载表明,范蠡祠在东汉时期就已经存在。

 如今,当年建立在范蠡故宅之上的祠堂早已不复存在,眼前的祠宇是一座二层仿明清建筑,气势恢宏。虽为复建,但那方从老地基中出土的残砖,棱角处还沾着春秋时的陶土。更令人驻足的,是月台西侧廊下陈列的三通残碑,将时光拉回千年。青灰色的碑体被岁月浸出深浅不一的"石筋",裂纹如老藤般攀附其上,仿佛每一道纹路都藏着千年的絮语。居中那通最为残破,仅存碑首与半截碑身。碑首的螭龙浮雕已模糊难辨,唯有龙爪的锋利轮廓仍能辨出汉代石刻的雄浑气象,碑额处隐约可见"汉故三户范公祠"的篆字残痕。西侧的残碑为明代万历年间所立,虽有部分字迹因风雨侵蚀变得模糊,但"陶朱公三聚三散"的事迹仍清晰可辨。碑座两侧刻着"忠""信"二字,虽经数百年磨损,仍风骨犹存,恰如范蠡一生坚守的品格。东侧那通残碑为清道光年间重修范蠡祠时所立,碑文中详细记载了祠堂"历汉迄清,三毁三修"的历程,碑文还提及当时祠堂的规制:"有正殿三间,配殿两间,东西廊庑各五间,祠前有月台,台下有古井一眼,传为范公少年汲水处。碑文中还特别提到,当时南阳府的商户们共同捐资,不仅重修了祠堂,并于祠外建“商训亭”,将《计然篇》商道理论刻于亭柱,供商贾学习。惜亭已不存,唯有文字引人遥想当年盛景。 

晨光透过廊柱,洒落碑文之上,残缺的字迹仿佛在光影中苏醒。从汉篆到明清楷书,不同时代的刻工以凿为笔,将范蠡的故事一次次铭刻于石,使先贤精神跨越千年,仍与今人对话。殿前青铜方鼎中,香火袅袅升起,恍惚间竟与碑文中"四时致祭,香火不绝"的记载重叠。当地人说,祠后那眼老井从未干涸,井水清冽甘醇,相传是范蠡少年时汲水苦读之处。石碑无言,古井有声,共同诉说着这片土地与范蠡的深厚羁绊。 

秋阳穿过古槐,在“商圣故里”石牌坊上洒下斑驳光影。脚下的泥土,似乎还留存着两千五百年前那位奇人的足迹。行走阡陌之间,祠庙残基与新筑殿宇相映,历史的厚重与现实的鲜活交织,让人不禁追问:这片土地究竟孕育了一个怎样的灵魂? 

祠堂正殿的壁画,勾勒出范蠡跌宕一生,再现了范蠡的人生轨迹。最动人心魄的莫过于"会稽雪耻"图景:吴宫阶下,勾践为奴牵马,范蠡垂手侍立,目光沉静如渊。这三年屈辱岁月,他不仅要开导濒临崩溃的君主,更要在夫差的猜忌中保全君臣性命。他教勾践"忍以持志,因以立功",自己则践行着"智以保身"的信条。这种在绝境中坚守的智慧,绝非苟且偷生,而是审时度势的清醒——正如他后来在《计然篇》中所言:"时不至,不可强生;事不究,不可强成。"  

壁画转角处的"姑苏破吴"图,则尽显其军事天才。公元前482年,当吴王率精兵会盟黄池,正是范蠡力劝勾践把握战机,以奇兵突袭吴都。而在围困姑苏三年后,面对吴王的求和,他断然拒绝"放虎归山",亲率大军攻破城池。这种"得时无怠"的果决与"除恶务尽"的清醒,恰是其性格中最锋利的一面。但更令人惊叹的是功成之后的转身——当勾践许以"与子分国"的重诺,他却留下"君行其法,我行其志"的誓言,携西施泛舟而去。在"鸟尽弓藏"的千古定律面前,他成为极少数的破局者,那份超脱于权力诱惑的定力,正是其特立独行的极致写照。 

功成名就的范蠡,在一个风淡云清的夜晚急流勇退,荡舟五湖,不管那绝色的佳人是否真的相伴左右,那份飘然,那份淡泊,却永远纠结在文人士大夫的心头。古诗云:“谁解乘舟寻范蠡,五湖烟水独忘机。”  

远眺淯水如一条碧绿的绸带横亘西南,不远处的白水关旧址隐约可见。这里曾是古码头,商船可直达汉口,恰如陶地之于天下的枢纽地位。两千多年前,正是从这样的水边,青年范蠡与文种乘舟南下,去书写一段卧薪尝胆的传奇。那时的他,在楚地被视作"狂人",却在文种眼中看到了知己的光芒。这种不被世俗理解的特立独行,正是他一生品格的起点——不屑于楚地贵族的虚伪礼教,不愿为无用的虚名束缚,只愿以才智谋事,以心性立身。  

穿过祠堂西侧的月亮门,便是"商圣苑"展区。在范蠡祠旁边建有范蠡文化宣传长廊。一组"三聚三散"的雕塑群,道尽了范蠡经商的传奇。离开越国后,他化名"鸱夷子皮",在齐国海滨垦荒耕作,"父子治产,居无几何,致产数十万"。当齐景公欲拜其为相,他却将财产尽散亲友,悄然离去——这是他第一次聚散之间的抉择,用行动诠释了"官本位"之外的人生可能。

范蠡迁居陶地后,开启了他华丽转身的再次商业实践,完成了从政治家到经济学家的蜕变。他看中陶地"天下之中,诸侯四通"的地理优势,自称"陶朱公"。展区里的竹简复制品,记录着他的商道精髓:“务完物,无息币”,强调商品质量与资金流转;“水则资车,旱则资舟”体现了与众不同的逆向思维;“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揭示了现代经济学的价格规律。这些理论并非空洞说教,而是经实践检验的真理——他在陶地,不久便“致赀累巨万”,成为天下闻名的富商。更难得的是他“富好行其德”的胸怀。每次积累财富后,都主动救济贫民,却从不求回报。这种“以义取利”的理念,在那个重农抑商的时代堪称异类,却为现代商业文明注入了精神内核。“农商共举”的思想启示着乡村振兴的路径,与“时逐而不责于人”的智慧应对市场波动,“逐什一之利”,“薄利多销”的策略仍是当今零售业的生存法则。这位春秋先贤的思想,早已超越了时代的局限。

 范蠡从政位极人臣,经商富甲天下。可惜两千多年来,史书“有载无传”,甚至连研究春秋历史的专家教授都很少提及。其思想光芒被“土农工商”的阶级排位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中国传统文化所淹没。随着当代中国市场经济的历史演进,范蠡从历史的烟尘中逐渐露出清晰的面目,乃至于为世人尤为企业家所景仰。 范蠡经世致用、兼济天下,是中国商道之"鼻祖",其丰富的经商思想,宝贵的人生智慧,对现代商贸服务业具有很强的指导意义。其《经商十二则》《致富十二戒》等经实践证明的理论成为当今商学院的必修课。南阳理工学院范蠡商学院通过举办"商圣文化节",开发《范蠡商业智慧》课程,开设“范蠡特色班”,鼓励学生在创业中实现人生价值和理想。李嘉诚在汕头大学为长江商学院对EMBA师生所作的演讲中,他将范蠡的经商理念与富兰克林的“财富之路”并论推崇:“他们虽然不同时代,,不同文化,不同背景,但都是杰出的政治家,同时还是精通商道,商业智慧的人。”

 范蠡雕像前,常吸引许多企业家前来拜谒,那些驻足残碑前的参观者,指尖拂过碑文中模糊的字迹,仿佛在与千年前的范蠡对话,探寻着穿越时空的商业智慧。他们与其说是在寻求财富秘诀,不如说是在寻找一种商业伦理的回归。所谓“商圣”,不在财富多少,而在其立身处世的准则,当市场经济的浪潮愈发汹涌,我们或许更需要回到这片土地,寻找那份穿越千年的清醒与智慧——这便是三十里屯留给每个来访者的最好馈赠。 

范蠡早已不是一个简单的历史人物,他更像一种文化符号,藏在这片土地的肌理中,刻在残破的石碑上,融入百姓的口碑里。他的故事告诉我们:成功的人生未必只有仕途一条路径,商业的本质应是诚信与共赢,而最高级的智慧,是懂得何时坚持、何时转身!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