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星在黎明前陨落

竹林子著

　　引 子

　　1948年隆冬，寒凝南京大地。

　　凛冽的西北风骤临，刮得天昏地暗。阴霾雾蒙蒙笼罩着南京城区上空，让这座虎踞龙盘的石头城一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清晨，蒋介石前脚刚迈进总统府办公室的门，屁股还没有坐热，侍从副官急匆匆敲门进来，呈送一份机要文件。蒋介石侧目扫视一下，见是特别军事法庭的刑事判决书，并不关心审判过程，翻开最后一页，只看判决结果。蒋介石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判决书末尾那行醒目的大字上：“无期徒刑，褫夺公权终身”。他不禁秃眉紧锁，拍案而起。

　　继而，蒋介石睁开松弛的眼皮，怒目注视着那份让他心烦的判决书，挥笔重重写下一个“杀”字。

　　蒋介石要大开杀戒，企图整肃人心向背的军队，挽回内战颓废局势。

　　东北战场上，号称中央系“五虎上将”的卫立煌率领55万人马，却敌不过黄埔四期学生林彪的民主联军，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辽沈战役以国军的惨败宣告结束，被歼灭47万余众。如今，林彪麾下兵强马壮，54个师70万人马挟余勇挥师入关，剑指平津，华北危在旦夕。

　　华东战场上，徐蚌会战已于1948年11月6日拉开帷幕。陈毅、粟裕率领的华东野战军，与刘伯承、邓小平率领的中原野战军兵合一处，共计60万人马，在东起海州、西至商丘、北接临城、南达淮河的广大地域展开，与国军80万精锐之师形成对峙之势。淮海大战正酣，拥有美械装备的国军强大机动兵团，面对解放军的凌厉攻势却节节溃退，败局已定。

　　眼看中原野战军和华东野战军就要饮马长江，独坐南京总统府的蒋介石如坐针毡，不惜对他亲自授予青天白日勋章的抗日名将痛下杀手。

　　位于南京江东门的中央军人监狱，阴森恐怖，死气沉沉。身陷囹圄的他接到特别军事法庭的二审判决，悲愤交加，拒绝在判决书上签字。

　　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属于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举目远眺，隔着铁窗凝视灰蒙蒙的天空，阵阵寒风扑面吹来，穿着单薄的身躯下意识打个冷颤，一任纷飞的思绪溯回到长城脚下冷风凄凄的娘子关阵地、炮声隆隆的台儿庄战场、硝烟滚滚的大别山上、血肉横飞的南阳孤城，那一幕幕惨烈的画面浮现在脑际……

　　面对日寇入侵，国土沦陷，河山破碎，生灵涂炭，身为军人，肩负着保家卫国之责，他率部由中原北上抗日，首战娘子关，旗开得胜，几乎吃掉日军一个联队，笑斩敌酋鲤登行一首级。血战至最后，他麾下数千人马，仅剩下区区几百老弱残兵，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像流星一样消逝在了长城脚下。随后，部队新补充8000名齐鲁健儿，他率部紧急驰援山东台儿庄战场，与骄狂的日寇板垣师团和矶谷师团血战十几天，几营人马都被拼光了，8000名山东子弟所剩无几，让他心痛得直掉眼泪。最惨烈的大别山黄毛尖隘口，他端着冲锋枪冲上阵地，一个营只剩下7名伤兵。全师据守关口40多天，死战不退，多少英烈魂系大别山，青山随处埋忠骨，都是白发盼归人。对日寇最后一战，他亲率3000名孤军死守南阳危城，被鬼子三路大军团团包围，肉搏战拼刺刀，双方厮杀十昼夜，惊天地泣鬼神。那一次，他决心与城池共存亡，怀着一腔杀身成仁的英勇壮气，效法三国时期的大将庞德，抬棺材与敌决战，居然率700余残兵冲出铁臂合围，全身而退……

　　八年抗战，他经历了太多的血雨腥风场面，每一场大战过后，回望那满地血污陈尸累累的战场，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为之动容。好不容易赶走了小鬼子，期盼着国家安定，能够让老百姓过上太平日子。未曾想，内战的烽烟再起，劫后余生的百姓仍遭涂炭。眼瞅着战场上同为炎黄子孙的骨肉自相残杀，他实在是不忍心哪！

　　痛定思痛，他要为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寻一条光明道路，决计阵前倒戈，却不料百密一疏，被他最信任的部下给出卖了，功亏一篑，身陷囹圄。自己死不足惜，自从投军征战那天起，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叹他手下那些出生入死多年幸存的弟兄，免不了又要投身于硝烟滚滚的战场，随时随地面临着马革裹尸的凄惨下场。想到这些原本应该解甲归田安居乐业的弟兄，就这样再去打内战作无谓的牺牲，他一阵心悸，止不住情绪激动，湿润的眼睛模糊了视线。

　　英雄流血不流泪。内心惟有壮志难酬的遗憾，疏忽大意的痛悔。

　　东天际的曙色即将冲破黎明前的黑暗，一个全新的日子伴随着初升的朝阳就要来临。

　　在这个寒冷而又充满了腥风血雨的黎明前夜，一颗彗星闪烁着耀眼的光亮，划一条美丽的弧线打破幽暗夜空的宁静，一瞬间消逝在了辽阔无垠的苍穹。

　　民间相传，天上人间，遥相呼应。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每个人在上苍都应该有归属于自己的那颗星座。

　　天上彗星飞逝，人间将星陨落。

　　一代抗日名将黄樵松，倒在了黎明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