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丽以乱涂抹画的方式从嘎斯.特伦纳那里第一次获得的一千美元支票,在她消除债务的同时、也恰好同等程度地增强了她的自信心。

  这种行为以其结果证明了自己:她认识到,由于一些简单的顾忌而使她丧失这么容易就能满足债主的方式,实在是太荒唐了。莉丽把钱款分配给她的店主以输友好的时候、真的感觉到了内心的道义感,而每一笔赔付都伴随着新的预订这样的事实、并不影响她公正的感觉。有多少的女人,在她这样的情形下,会只下订单而不付账!

  她发现要保持特伦纳良好的心理状态是心安理得的那么容易。只要倾听他讲故事,接受他的知心话、为他的玩笑发笑,似乎这些在当时就是对她全部的要求,而她的女主人对待这些关切的暗自满意、打消了他们对丝毫心怀二致的疑虑。特伦纳夫人很明显的是在设想、莉丽和她丈夫日益亲密的关系、只是以另一种间接的方式回报自己的好意而已。

  “我很高兴你和嘎斯成为这样的好朋友,”她赞许地说。“你对他这么好这真让人高兴,忍受他那些令人厌倦的故事。我可知道那是些什么东东,因为我们订婚以后我就不得不听他说了——我敢肯定他还是在说同样的故事。现在我不必总要请凯丽.菲舍尔到这里来、维持他良好的心理状况了。她简直太贪婪了,你知道;而且她没有一点道德意识。她总是能让嘎斯为她做投机生意,我敢保证她折本的时候自己从不赔付。”

  巴特小姐不用麻烦自己去想这种情形、就感到浑身战栗不已了。她自己的状态是截然不同的。当她折本的时候、根本没有赔不赔的问题,因为特伦纳跟她保证说、她一定不会赔本的。送她支票的时候他解释说、从罗斯代尔的“小费”里边为她赢得了五千美元、又投入进去四千做同样的冒险之举,因为可以保证必有“大举的窜升”;她由此意识到他现在是拿自己的钱来做投机了,她也就除了为这些小的服务表示感谢以外、不必由此多加歉意了。她隐约地设想,为了组织第一笔数目的钱,她是以她的名义担保借贷的;但是对于这一点、她的好奇心并未做过多逗留。她的心思此刻正集中在那下一笔“大举的窜升”可能来临的日期上。

  她获得这个事件的消息、是几个星期以后的事情了,正当杰克.斯蒂普尼和冯.奥斯波夫小姐结婚的场合。作为新郎的表姊妹,巴特小姐被邀请做伴娘;她委婉地辞谢说,由于她比别的做伴娘的女孩要高一些,她出场可能产生整体不协调。实际情况是,她曾经伴随这么多新娘走向圣坛:当下一次来临的时候、她希望自己是仪式的主角。她知道人们拿经常在公众场合出面的姑娘们开玩笑取乐,所以意在规避显示自己还年轻的作态、那可往往是让人们把自己看得比实际更老一些了。

  冯.奥斯波夫的婚事的庆祝仪式、在位于哈得逊的父亲的庄园附近一个乡村教堂举行。这是一个“简单的乡村婚礼”,来宾都是特别列车送去,大批未受邀请的观光者都被警察的干预而阻止。正当这森林庆典举行之时,教堂里充盈着时尚的荣耀和妆点着兰花的饰彩,新闻界的代表人物们迤逦而进、手里拿着采访本,正在穿过结婚贺礼布成的迷宫,而影业辛迪加的代理人也在教堂的大门口架起了设备。这样的场景是莉丽经常幻想着自己在其中担任主要角色的,而在今天的场合、她又一次只是扮演寻常看客、而不是那个神秘地遮着面容的处于众人关注中心的人物,这样的事实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要在这一年过去之前、定要成为后者一样的角色。那些眼前琐屑事务的暂时消除、这样的实际情况并没有蒙蔽她对其复发可能的焦虑;这只给与她足够的活力以蔑视自己的困惑,恢复感觉对自己美丽的信心,以及招致光辉前途的时宜之感。这不可能是一个知道这种把握并享受的才能注定会是无尽的失败那样一个人的情形;而她的错失在复归的自信心映照之下、似乎很轻易地就可以得到补偿。

  这样的一些反思,在她看到临近的长椅上坡西.格雷斯先生冷峻的侧影和修剪整齐的腮髯的时候,更增加一种特别的适切之感。在他自己的面容之上就有一种婚礼的色彩:他的大朵白色栀子花那象征性的意蕴使得莉丽怦然心动、觉得是一个很好的征兆。无论如何,看到他在自己同类的集合之中、他并非显得滑稽可笑:一个友好的评论者可能称其沉重为稳重,而他自己茫然的被动态度把握得很好、这让那些不安分的焦躁者看去特别的怪异。她设想他是那样一种男人、他的情感联想会为了传统婚礼的映像而荡漾不止,而她把自己勾画为、离群索居于冯.奥斯波夫温室之中、娴熟地描绘着这样为她的触觉而备的感性认识。实际上,当她环顾自身周围别的女人的时候,而且回想起自己在镜子前时的形容,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要弥补自己的过错、重新让他拜倒在自己脚下需要什么特别的技艺。

  看到赛尔顿那颗大黑脑袋就在与自己几乎相对的长椅上,一时间打乱了她暗自得意的平衡心态。在他们眼光相接的一霎那她的血脉涌了上来,紧接着就是一个反向的运动,一种抗拒和逃避的波动。她并不希望再看到他,不是因为她害怕他的影响力,而是因为他的存在总是起到贬低她热望的价值、让她的整个世界失去中心的效果。而且,他是她的事业中最惨痛错误的活的见证者,而他是这个错误的痛因这个事实、并未淡薄她对他的感情。她依然能够想象出一种理想的存在状态,在那里边,所有的其余都已经妥贴了,而与赛尔顿的交际就可以成为奢侈的最后一笔;可是在现实世界之中,这样一种特权的获得很可能就是得不偿失了。

  “莉丽,亲爱的,我从没看到你这么漂亮!你看起来有什么高兴的事发生了吧!”

  这么准确地表达对神采焕发的朋友的欣赏的这位年轻女士、她自己本身却一点也没有提示这种快乐的可能性。格特鲁德.法瑞施小姐实则作为平庸和无能的象征。如果说还有什么品质是对她空洞无神的顾盼和无礼的大笑有所补偿的话,那么这些品质就是一个心存怜悯的观察者、在注意到她浅淡灰色的眼睛和没有多少纹路的嘴唇以前所看到的那些品质。莉丽对她的看法、介于对她的无能的可怜、和对她快乐的安之若素而不耐烦之间。对于巴特小姐,正象对她的母亲一样,容忍默许肮脏不洁就是愚蠢的明证;而且有的时候,当她意识到自己观察的能力和与场合要求相符合的才能时,她几乎觉得别的姑娘是平凡无奇、难充上选的。当然没有人必要招认自身就有这样那样的含糊之处,就像格蒂.法瑞施的女长服上那“有用的”色彩、以及她帽子上所谓柔顺的线条所流露出来的那样:让衣着来宣示你觉得你自己漂亮、与让服装暴露出你知道自己丑陋,几乎是同样的愚蠢至极。

  当然了,处于致命的贫穷和衣装不整,格蒂是聪明的,她对慈善和交响音乐会情有独钟;可是她推断说生存再没有比这更高的愉悦了,而且认为一个人就算生活在湫隘的公寓里面、也可以获得和生活于壮丽的冯.奥斯波夫建筑里同样的乐趣和兴奋,这就有一些冒犯而让人生气的意思了。然而今天,她激情洋溢的啁啾声并没有惹怒莉丽。因为这好像只是把她自身的个别之处起到了转化为渐次解脱的作用,而赋予她的生活计划以飞越性的扩展。

  “咱们去看一眼那些礼物吧,趁其他的人都还没有离开餐厅!”法瑞施小姐建议道,一边和她的朋友勾肩搭背。这是她的特点,对婚礼的所有细节饶有兴趣而不怀妒忌之心:她是那样一种人,在整个被招待的过程中都把手绢拿在外面,离开的时候藏起一盒婚礼蛋糕就走。

  “所有的事情都做得很漂亮吧?”她紧随其后,她们走进了远处那间辟作冯.奥斯波夫婚礼掠夺品陈列室的客厅。“我总是说没有人能象表姐格蕾丝一样把事情做得好一些!你还尝过比那份香槟沙司调制的龙虾肉冻更美味的东西吗?几个星期以前我就下定决心不要错过这次婚礼,就想象着有怎样的热闹场面出现。当劳伦斯.赛尔顿听说我要来,他坚持要去接我、开车送我到火车站,今天晚上回去以后我还要和他在雪利饭店一起吃饭呢。我真的感觉太兴奋了,就像自己结婚一样的!”

  莉丽笑了:她知道赛尔顿总是善待自己这个表妹,她有些时候疑惑为什么他要为这种劳而无功的态度耗费大量时间;但是现在想到这里产生了隐约的快乐。

  “你经常见他吗?”她问道。

  “是的;他真的太好了、周日的时候就来拜访。经常我们在一起玩耍;可是最近我看到他少了。他看起来不好,好像心神不宁的样子。亲爱的家伙!我真盼着他和一个好姑娘结婚。我今天这么告诉他了,可是他说他一点也不在乎什么真的好姑娘,而那些不是真的好姑娘一点也不关心他——可我知道这是他的玩笑,当然了。他决不会和一个不好的姑娘结婚的。哦,亲爱的,你看见过这么可贵的人吗?”

  她们在桌子前面停了一会儿,上面陈列着新娘的珠宝,莉丽看到那些珠宝表面折射的光线的时候心里嫉妒得一颤——那些大小完全匀称的珍珠乳色的闪光,那些在天鹅绒衬托之下更加突出的红宝石的闪烁,那些蓝宝石深蓝的光缕因周围钻石的反衬而更加光芒四射:所有这些珍宝的色度都在千变万化的镶嵌技艺的烘托之下更加灿烂而魅力四射。宝石的闪烁让莉丽象喝过葡萄酒一样的血脉伸张。这些比任何财富的显示更加完美的象征、正是她所渴望拥有的生活,那种一丝不苟的傲慢而高尚的生活,在那里所有的细节都如珠宝一样完美,整体就形成了一个可以协调地安置自己珍美品质的背景。

  “哦,莉丽,看这个钻石项链垂环——有餐盘子大小呢!这是谁送的呢?”法瑞施小姐俯身近前去看那上面带着的卡片。“西蒙.罗斯代尔先生。怎么,那个讨厌的男人?哦,是的——我记起来了,他是杰克的朋友,我猜格蕾丝表姐今天不得不邀请他到这里来;可是她必定是非常不愿意让格温接受他这份礼物的。”

  莉丽笑了。她不敢肯定冯.奥斯波夫小姐会不情愿,但是也知道法瑞施小姐的习惯是,把自己精妙的小想法、赋予一个最不可能与此相干的人。

  “那样的话,如果格温一点带它的兴趣都没有,她总可以拿它来换点别的东西吧,”她议论道。

  “啊,这里有更漂亮得多的东西呢,”法瑞施小姐继续说。“你看这精美的白青玉。我敢说挑选它的人一定是费尽脑筋了。看是什么名字?坡西.格雷斯?啊,那我就不感到奇怪了!”她笑着郑重地把卡片放回原处。“你肯定听说过,他一心一意地追求艾维耶.冯.奥斯波夫?格蕾丝表姐为此可高兴了——这真是一个罗曼司!他第一次遇见她是在乔治.多尔塞特庄园,大概就在六个星期以前,这不用说是亲爱的艾维耶最好的婚姻了、可能吧。哦,我的意思不是说金钱——她自己当然有很多了——可是她是一个安静居家的那种女孩,他好像也是这一类性情的人;所以他们真的是太般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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