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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巴图就去了旗里,他要找上级替他想想办法。

当天下午,草原上降下了第二场大雪,把羊轰回来的时候每个人都冻僵了。

回到家里那木其忙不迭地煮奶茶。

“把鞋脱下来暖和暖和。”那木其说。

“干嘛脱鞋,冷着呢?”萨丽云说。

“冷才要脱下来,这样脚会暖和地快。”那木其说。

那木其做好了晚饭,外边的雪越下越大,那木其不停地打开门往外张望,因为她担心巴图。

刘媛看到,外边黑黑的,雪已经是成棉絮状的往下落,在屋内灯光照耀下闪着光,雪往下落,看上去就好像蒙古包在往上升。

终于,巴图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一会的功夫,门外进来一个雪人。

巴图进了门连忙脱下皮袄摘下帽子说:“看这样子这雪是停不了了。”

“你去旗里怎么说?”那木其递给巴图一碗奶茶说。

“旗里也没有一个准确地说法,建砖窑的事倒是勉强同意了,不过,他们不同意对外销售。这就难了,如果单纯是为了给知青盖房去建个砖窑,那比买砖都贵,无论是财力还是人力上都不划算。可眼下生产队拿钱去给知青买盖房子的材料,别说我们还没有那么多钱,就是有这笔帐怎么出?”巴图喝了一口奶茶。

“阿爸,先吃饭,这件事不是马上就得解决,别听李彤的。”刘媛说。

“不对,李彤说的有道理,你们迟早是要自己养活自己的,盖房子是必须的。”巴图说。

“阿爸是不是要把我们赶走,你好减轻负担?”萨丽云说。

“我给他们盖房子,你不用去,你就在家里怎么样?”巴图说。

“我看行。”萨丽云说。

“我想了个办法,就依着李彤的话,把队部的那间房子腾出来给他们住。等到我说通了上级,再说盖房子的事,不行就豁出去给他们买砖买木料。”巴图说。

“那接羔的时候怎么办?”那木其说。

“把南边的马厩腾出一个地方封严实,虽然也得花点钱,总比盖房子省钱啊?”

那木其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一家人坐下来吃饭,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随着一阵冷风进来一个人。浑身上下也都是雪,这个人大高个,由于下了雪,连胡子都是白色的。

“阿尔斯楞大哥?”那木其说道。

“来大哥,正好我们在吃饭,你也坐下一起吃吧。”巴图说着往旁边挪了一下身子腾出了一块地方。

阿尔斯楞就是乌兰图雅的爸爸,是这个嘎查的铁匠。宝音锡勒甚至更远的地方的马镫,嘞嘞车的车轴,马具甚至蒙古刀都出自他的手。

阿尔斯楞在自己家有作坊,据说这是祖传的,像北京的美食一定和西太后联系上一样,阿尔斯楞的手艺据说也是跟成吉思汗有关系,据他自己说,他的祖上是随军的铁匠。

虽然是文革时期,大概是信息闭塞,草原上的人还没有完全被洗脑,他们尊重上天腾格里,他们对自然的敬畏,对手艺人的尊重,特别是对铁匠的尊重还残留在他们的头脑中。所以,阿尔斯楞在宝音锡勒是个受尊敬的人。

他不用像其他人那样去生产队放牧,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活就可以,没人限制他,没人要求他,而到了年底,他的收入却是最高的。

阿尔斯楞脾气暴躁,嗜酒如命,唯一的一个女儿乌兰图雅是他的掌上明珠。特别是乌兰图雅是远近闻名的乌兰牧骑的歌手,这让阿尔斯楞更加宠爱。

巴图招呼着阿尔斯楞,阿尔斯楞却站在那原地不动。

“坐下大哥,把衣服脱了。”那木其说。

“巴图我问你,你是怎么管教巴特尔的?”阿尔斯楞说。

“怎么了大哥?”巴图问。

“我女儿这次回来就总是哭,我问她怎么了,她就说巴特尔对不起她,你听听,什么叫对不起?”阿尔斯楞说。

“这怎么会?”那木其说。

“怎么不会?你那个宝贝儿子就是一个害群的马,他什么时候飚上了乌兰图雅?他也配!”

屋里的热气把阿尔斯楞身上和帽子上的雪融化,顺着衣服流了下来,他的脚下的毡子湿了一片。

“是你的女儿缠着我的儿子,你应该问清楚。”巴图说。

“你放屁,你儿子是个啥?我女儿会缠着他?”阿尔斯楞说。

刘媛和萨丽云到草原这么多日子,还没有听到一个人对巴图这么说话,都瞪大了眼睛。

“大哥,孩子们的事我们是不是少参与呢?”巴图说。

“我不能像你们,闭着眼睛就下羔子,我的女儿是我的眼睛,谁要是伤害她,我就跟他拼命!”阿尔斯楞说到这嘴唇哆嗦着,好像真的有谁伤害了他的女儿。

“大叔,你说的不对,那天是我亲眼看见乌兰图雅把巴特尔叫走的。”萨丽云说。

看见这个凶神一样的阿尔斯楞,刘媛早就捏了一把汗,听到萨丽云的话急忙掐了一下她的胳膊。

“你掐我干嘛,就是这么回事嘛!”萨丽云转过头来对刘媛说。

阿尔斯楞听了看着萨丽云:“你是谁,这是我们男人的事,有你这个外人插嘴的份吗?”

巴图听了把碗放下站起来说:“大哥,咱们有话好说,巴特尔真的做了对不起乌兰图雅的事,我是绝对饶不了他的,可是你不能对我的孩子这么凶,她们不是外人,她们两个是我的女儿。”

那木其看到事情有扩大的危险急忙说:“大哥,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先消消气?”

“那好,看在那木其的份上,你明天叫你那跳槽的马驹子去我那一趟,我倒要问问他,趁着我女儿还没有走,我要他们当面对质。”阿尔斯楞说着转过身出了蒙古包。

“这个人这么混?”萨丽云说。

“你少说两句。”刘媛拦住萨丽云说。

“姐姐,什么叫混?”苏日勒在旁边问。

“吃你的饭!”那木其说。

巴图看着那木其说:“我说什么了?我一说巴特尔你就拦着,现在怎么样,闯出祸来了吧?”

“巴特尔不是那种孩子,他不会的。”那木其说。

“你怎么知道?巴特尔在哪儿?”巴图说。

“下工的时候没有跟着我们回来,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那木其说。

“我去找他。”巴图说着站起身来。

“下这么大的雪你去哪找他?”那木其说。

“我上他的窝里掏他去。”巴图说着穿好衣服戴上帽子出了门。

“妈,阿爸如果找到巴特尔会不会打他?”萨丽云说。

“这很难说,今天你阿爸一定觉得丢人,就看巴特尔的造化了。”那木其说。

“我去看看,如果阿爸要打他我就拦着,阿爸总不能打我吧?”萨丽云说。

“你去干什么,跟着添乱?”刘媛说。

“你们谁也不用去,要真是这样巴特尔看来是难逃这一劫了。”那木其看着外边说。

吃了饭大家洗洗脚睡了觉,刘媛发现萨丽云没有睡着。

“你不睡觉还干嘛?”刘媛问。

“你说阿爸现在是不是正在打巴特尔?”萨丽云小声的问。

“你管的了吗?”刘媛说。

又过了很长时间,听到了马蹄的声音,但是没有看到巴图进来。

“阿爸为什么不进来?”萨丽云说着从被窝里欠起身子。

“不用管他,他是回到自己的地方睡觉去了。该发生的事是一定要发生的,你们睡吧。”那木其在黑暗中说。

第二天清晨,雪还在下,那木其做好早点巴图走了进来。

“你们今天不用出工了,反正这样的天气也放不了羊了,我去牲畜栏看看,跟着去找找牛群。”巴图说。

“阿爸,我也想跟你去。”萨丽云说。

“这样的天气你可不能去,外边冷的很。”那木其说。

“今天放你们假,所有的女人都不出工。”巴图说着穿好衣服走了。

看着走出门外的巴图,萨丽云说:“妈,你怎么不问问阿爸,到底打了巴特尔没有?”

那木其笑着说:“要是打了问有什么用?要是没打就更不用问了。巴特尔是他的儿子,他能把他怎么样?”

“可是那个人看来不依不饶,他分明是冤枉巴特尔大哥。”刘媛说。

“雪下的再厚也压不住草,事情总会弄清楚的。你以为你阿爸就会不问青红皂白的打巴特尔?”那木其说。

吃完了饭,萨丽云穿上鞋走出了蒙古包的门,一脚踩在雪地上,那雪没过了她的脚踝。

“这雪这么大?”萨丽云看着雪地说。

“这还算大,真正的大雪你还没看到过呢。快进来,别把鞋弄湿了。”那木其说。

“苏日勒,我们出去打雪仗怎么样?”萨丽云说。

苏日勒听了穿上鞋跟跑了出去。

真正的冬天到来了,草原上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任何东西。天还是阴沉沉的,雪花虽然没有昨天看到地那么大,可是还是不停地飘着。

刘媛站在门口没有出去,歪着头看着萨丽云和苏日勒,两个人都冻得满脸通红的相互扔着雪球。

那木其把刘媛叫了进来说:“额吉跟你说几句话。”

刘媛听了坐下说:“您说吧。”

那木其说:“我看你是个稳重的孩子,我这些日子就观察小丽,她看来特别把巴特尔往心里去,这挺让我发愁的。”

刘媛听了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们虽说已经到了草原,可是你们的家在北京,你们不可能不回去,如果有一天你们走了,如果萨丽云真的爱上了巴特尔,将来怎么办?”那木其说。

“我想小丽只是对巴特尔大哥有好感,恐怕还没有那么严重吧?”刘媛说。

“草原上的雪下地再厚不是一天下的,草长地再高也不是一天长的,天长日久就不会是只有好感的事了。乌兰图雅不管怎么样,到底是本地人,你们就不一样了。何况如果出了问题,我们怎么跟你们的父母交待?”那木其说。

“您的意思是说,让我跟小丽谈谈?”刘媛说。

“小丽是个好孩子,我并不是不喜欢她和巴特尔来往,只是这不行。你跟她谈的时候一定要拐个弯儿,不能直来直去,我看得出,她是个直性子人。”那木其说。

对于那木其的话,刘媛一点都不感到奇怪,因为萨丽云对巴特尔的态度她早就有察觉。刘媛不知道那木其说地不行是什么意思,也许他们并不会被这里的人彻底地接受?再说,那木其凭什么就认为,他们迟早要回去北京呢?

多少年后,当刘媛真正回到北京的时候,她从心里佩服这个蒙古族妈妈的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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