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在早餐的盘子里,巴特小姐看到一个来自女主人的字条。

  “亲爱的莉丽,”它写着,“如果不是太烦人的话,能否在十点钟下来,到我的起居室帮我一些可厌的事情?”

  莉丽把字条扔到一边、叹息着把头埋进枕头里。十点钟下去太烦人了——这个时间在贝尔蒙特被含混认同为日出时间——而她太知道提到的那些所谓的可厌的事情的性质了。普莱格小姐,那个秘书,被叫走了,有很多短信字条和用餐邀请卡要写,找到丢失的地址,还有一些社交方面的烦人事要做。都知道巴特小姐在这样的特殊情况下会来补缺,而她经常是没有任何怨言地承担起责任来。

  然而今天,这让她重新想起前一晚上关于她的支票本的回顾所产生的劳役感。她周围的所有事务都有助于舒适而令人愉悦的感受。窗户向着九月的清晨犹如冒着碳酸气泡的清新空气敞开,从黄色的枝干之间她能远远看到树篱笆和花坛的景色,由整齐的形式逐渐递减过渡到花园自然的起伏状态。她的女仆已经在炉床燃起一堆小火,火苗快乐地和阳光交融起来,那倾斜着流过苔绿色地毯、轻拂着带有古老镶嵌的桌子一边曲线的阳光。在床边的桌子上放着她的早餐盘子,一些协调的瓷器和银器,细长的玻璃瓶里放着一把紫罗兰,折叠着的晨报放在她的信件下面。这对莉丽来说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这些刻意的奢侈品象征物;但是尽管它们形成了她氛围的一部分,她从来没有丧失过对它们魅力的敏感。单纯的陈设给他一种高级的优越感;可她对精细的财富显示有着强烈的向往。

  可是,特伦纳夫人的召唤令,马上让她意识到自己的依附状态,她从床上爬起来带着一种恼怒的情绪开始着装,这是她惯常审慎而不敢放纵的。她知道这样的情绪会在脸上留下线条,也会在性情当中有所反映,她本来因为午夜时候审视时发现的细小皱纹而想着有所戒备的。

  特伦纳夫人问候语里边不容推托的语调更激化了她的恨意。如果一个人强撑着在这个时候起床,精神充足光彩照人地为了一个泛泛的纸条下去的话,应该认识到其中特别的牺牲性质的肯定才是适当的。但是特伦娜夫人的语气里面根本就没有表现出这样的意识。

  “哦,莉丽,你真是太好了。”她只是叹惋了一句,隔着那些杂乱堆积的信件、帐单、以及其它一些家庭文件等,这些东西给她纤巧雅致的书桌增加了一种不太适宜的商业意韵。

  “今天早晨可怕的事情太多了。”她补充说,一边在一片混乱当中腾出一块地方来,一边站起来把座位让给巴特小姐。

  特伦纳夫人是个身材高挑白皙的女人,她的高度恰好能够避免有所过剩。她淡红细白的肤色经四十来年的轻浮行止而依然保持很好,没有显示出过度耗损的痕迹,除了一点面部表情的退色。把她说成是一个只作为女主人生存的人、这样的界定要容易得多,如其说她有着夸张的热情本能,还不如说她只有在群聚当中才能维持生存。她的兴趣方方面面的素质,使得她不会等同于一般的同性竞争对手,她没有别的更多的个人感情,只有对那些敢于举办比自己更大型的聚餐、召集更快乐的家庭派对的人的痛恨。至于她的社交才能,以特伦纳先生的银行帐号为依靠,几乎是经常保证了她在这样的竞争里最终的胜利,成功使得她对同性表示良好素质时一点也没有难为情的意思,而在巴特小姐在她的朋友当中实行功利主义的归类划分时,特伦纳夫人是属于最不可能“背弃”她的女人。

  “在这个时候离开,普莱格太不人道了,”特伦纳夫人宣称,当她的朋友在桌边坐下的时候,“她说她的妹妹要生孩子了——好像就是要举行一个家庭派对了。我肯定自己会受不了,还要划船玩太可怕了。我在图克斯都的时候邀请了好多人下周来,名单不知放哪儿了,记不得谁会来。这一周的时间看来也是完了——格温.冯.奥斯波夫会回来跟母亲说那些人有多么烦人。我的意思是别去问维斯罗尔夫妇了——那是噶斯夫妇粗心大意犯的错。他们不同意凯莉.菲舍尔,你知道的。好像你能不要凯莉.菲舍尔似的!第二次离婚她太傻了——凯莉总是做事情太过分了——可她说只有一个办法能从菲舍尔那里弄到一点钱,那就是离婚然后让他支付赡养费。可怜的凯莉一分钱掰两半花。阿丽丝.维斯罗尔如此大张旗鼓地来会她真是太荒唐了,当你想到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的时候。有的人在别的时候说过,你所认识的每一个家庭当中都会有离婚和阑尾炎的情况发生。再者,凯莉是唯一能够让嘎斯一直幽默风趣的人,而我们在屋子里只是厌烦。你注意到没有,所有的丈夫们都喜欢她?所有,我是说,除了她自己的。她真是太聪明了,单单全身心地去迎合那些乏味的人——这个领域是如此的广大,她真是独占一方了。她找到了补偿,无疑的——我知道她跟嘎斯借钱——而我要给她报酬使他继续风趣幽默,所以我不可以抱怨,不管怎么说。”

  特伦纳夫人停了一会、欣赏着巴特小姐努力拆解开她那些在乱糟糟的信件的景象。

  “但不仅仅是维斯罗尔夫妇和凯莉,”她接着说,以一种新的哀切的语调,“事实上,我对克瑞西妲.瑞斯女士非常失望。”

  “失望?你以前不知道她?”

  “可怜,是的——昨天以前从没见过。斯葛达女士送她带着信件去到冯.奥斯波夫那里,我听说玛丽亚.冯.奥斯波夫要在这一周召集一个盛大的派对欢迎她,所以我想把她带走会很有意思,而杰克.斯蒂普尼在印度时认识她,就想办法给我办成了。玛丽亚生气了,竟然不知羞地迫使格温真的把她邀请到这儿来,那样他们就不会“彻底”地没有来由了——如果我早知道克瑞西妲女士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会让她来还欢迎才怪呢!可是我想斯葛达的朋友们一定很有趣。你记得斯葛达女士是多么可乐吗?有的时候我只好把姑娘们都送出房间去。再说,克瑞西妲女士是贝尔特郡公爵夫人的妹妹,我自然就猜想她会是同一类型的人;但是你在那些英国家庭里永远不会分辨清楚的。它们太庞大了,可以并包所有的种类,事实证明克瑞西妲女士是一个品行端正的人——和一个牧师结婚在伦敦东区做传教工作。想想我对一个牧师的妻子做了这么些找麻烦的事情,人家可是戴着印度珠宝在野外研究植物的!她昨天让嘎斯带着她走遍了所有的暖房,把他可麻烦死了、询问各种植物的名字。想象一下把嘎斯当成是园艺师!”

  特伦纳夫人说了这一番话,义愤填膺地越来越激昂的样子。

  “哦,好了,克瑞西妲女士可能会调解维斯罗尔夫妇去见凯莉.菲舍尔。”巴特小姐和颜悦色地说。

  “我敢说我希望如此!可是她对所有的男人都烦透了,如果她一力散发小册子的话,像我听说的那样,那可太苦了。更糟糕的是,她本来在需要她的时候是很有用的。你知道我们每年都得请一次主教,她都能让事情有正确的表现。我总是在主教来访时运气不好,”特伦纳夫人接着说,她现在的痛苦被迅速涌起的回忆的浪头撑塞地满满的:“去年,他来的时候,嘎斯全然忘记了他在这里,带回家耐德.温顿家的和法尔莉家的——他们之间有五次离婚、有六批孩子!”

  “什么时候克瑞西妲女士走?”莉丽询问道。

  特伦纳夫人绝望地把眼睛翻了翻。“亲爱的,如果知道就好了!我真的着急让她离开玛丽亚了,所以根本没有确定一个日期,可嘎斯说她告诉人家说她想在这里呆整个冬天。”

  “呆在这里?在这个房子?”

  “别傻了——在美国。但如果别的人邀请她的话——你知道他们从不去旅馆。”

  “有可能嘎斯只是说了来吓唬你的。”

  “不是——我听她告诉波莎.多尔塞特说,她有六个月的时间要在这里,她丈夫其间在英格达茵养病。你什么时候看到过波莎空闲着!可这不是开玩笑,你知道——要是她在这里住一个秋天,她就把一切都毁了,玛丽亚.冯.奥斯波夫简直就要高兴死了。”

  想到这样动人的场景,特伦纳夫人的语音也因自我怜惜而颤抖起来。

  “哦,朱蒂——好像有人在贝尔蒙特枯燥了似的!”巴特小姐很机智地反驳道。“你是非常明白的,如果冯.奥斯波夫夫人得到所有正确的人、而把那些不正确的人都留给你,你还是能让事情顺利进行,而她不能。”

  这样的安慰通常足以让特伦纳夫人自信起来;可是在这个场合却没有驱走她眉头的阴云。

  “不仅仅是克瑞西妲女士,”她伤心地说。“这个星期所有的事情都出问题了。我知道波莎.多尔塞特对我很生气。”

  “对你生气?为什么?”

  “因为我告诉她劳伦斯.赛尔顿要来;可他却不能来,毕竟,她就不可理喻到认为这是我的错。”

  巴特小姐放下笔,心不在焉地注视着刚刚开始写的短信。

  “我想这都过去了。”她说。

  “是这样的,在他那一边来说。当然波莎到那时候也没有无所事事。可是我猜想现在她是忽视了一个工作——有的人暗示我最好邀请劳伦斯。好吧,我就邀请劳伦斯——可是我不能让他来的;现在我猜想她是要通过对所有别的人完全的不善来让我穷于应付。”

  “哦,她可能是通过完全的可爱来让他穷于应付——对某些别的人。”

  特伦纳夫人忧伤地摇着头。“她知道他不会在意的。而且哪里有别的人?爱丽丝.维斯洛尔不让鲁舍斯走出自己的视野范围。耐德.西尔沃顿一直在看着凯莉.菲舍尔——可怜的男孩!嘎斯对波莎烦透了,杰克.斯蒂普尼太了解她了——还有——好了,确切地说,有一个坡西.格雷斯!”

  她坐直身子,想到这里笑了。

  巴特小姐的脸色并没有对这笑意做出反应。

  “哦,她和格雷斯先生不可能相处得很好。”

  “你的意思是说,她会刺激他,他会厌烦她?好了,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头,你知道。但是我希望她不会想着去对他好,因为我让他到这里来的用意是为了你。”

  莉丽笑了。“可敬的人!我不应该有对波莎反对的表示。”

  “你是想说我不可敬?我确实不是,你知道的。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比波莎漂亮一千倍、聪明一千倍;还有你的善意。因为她老是最终得到她想要的,促使我对一个不善的女人投其所好。”

  巴特小姐好似谴责地注视着她。“我以为你太喜欢波莎了。”

  “哦,是的——喜欢危险的人更安全一些。可她是危险的——如果说看出她一个劲地不务正业瞎闹,那也是现在。我是通过可怜的乔治的态度看出来的。那个男人完全是个晴雨表——他总是知道波莎什么时候要干——”

  “要堕落下去?”巴特小姐提示说。

  “不要这么恶劣!你知道他仍然相信她。当然不是说这对波莎有什么真正的危害。只不过她喜欢使别人痛苦,特别是可怜的乔治。”

  “是的,她好像很胜任这样的角色——我不怀疑她喜欢更快乐一些的伴侣。”

  “哦,乔治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忧郁。如果波莎不让他忧虑的话,他就完全会是另一个样子了。或者她能让他自己呆着的话,让他自己随意安排自己的生活。可是她出于金钱的目的,不敢放松对他的控制,所以当他并非在意的时候,她却装得很在意。”

  巴特小姐继续沉默地写着,而她的女主人坐在那里,心事重重地思想着。

  “你知道吗?”一阵沉默以后她发话说,“我相信可以给劳伦斯打电话,告诉他坚决要来。”

  “哦,不必,”莉丽说,脸色绯红了一下。这阵脸红不但让她的女主人惊奇,更让她自己几乎吃惊,前者并不是像一般的那样注意脸色的变化,却坐在那里以疑惑的眼光盯着她。

  “我的天,莉丽,你太漂亮了!——怎么?你这么不喜欢他吗?”

  “才不是呢;我喜欢他。但是如果你出于心善的意图,采取措施对波莎保护我的话——我想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特伦纳夫人坐直身子惊呼道:“莉丽!——坡西!你的意思是说你已经真的这么做了?”

  巴特小姐笑了:“我只是想说,格雷斯先生和我正在成为非常好的朋友。”

  “嗯——我知道了。”特伦纳夫人痴醉地目不转睛看着她,“你知道他们说他一年有八十万收入——却不花什么钱,除了花在一些废旧书籍上的。他的妈妈有心脏病,也会留给他更多遗产。哦,莉丽,要慢慢来。”她的朋友恳请她说。

  巴特小姐继续笑着,一点也没有厌烦。“我不会的,比如说,”她提及道,“着急着说他有好多废旧的书籍。”

  “不,当然不;我知道你很擅长于筹划人家的项目。可他太羞怯了,还容易被刺激,还有——还有——”

  “为什么你没有说,朱蒂?我已经名声远播要猎取一个有钱的丈夫?”

  “哦,我没有那个意思;他不会相信你这个的——首先,”特伦纳夫人说,直率而精明地。“可你知道在这里事情有时候是很活跃的——我必须给杰克和嘎斯一个暗示——如果他认为你就是他的母亲称之为不轨的——哦,好了,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不要在正餐的时候穿你的大红绉绸衣服,也不要在可以抑制的时候抽烟,亲爱的莉丽!”

  莉丽把完成的工作推到一边、僵硬地笑了一下:“你太好了,朱蒂。我会把我的香烟锁起来,穿你今天早上送去给我那件去年的衣服。要是你真的对我的行为感兴趣的话,或许你要好心今天晚上别再让我打桥牌了。”

  “桥牌?难道他也在乎桥牌吗?哦,莉丽,你将要过什么样可怕的生活啊!可是当然我不会的——为什么昨天晚上你不给我一个暗示呢?没有什么事情我不会做的,你这可怜的母鸭子儿,为了看到你快乐!”

  然后特伦纳夫人,以女性特有的迫切抚慰真爱的激动心情,把莉丽深埋在一个长长的拥抱里边。

  “你确实肯定,”她关心地又问道,当后者脱身出来的时候,“你不愿意我打电话给赛尔顿让他来?”

  “确实肯定。”莉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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