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11月,为了防止白银大量外流,国民党政府决定改革币制,发行法币来代替白银,并公布白银国有法令。银价上涨,金价回落。

  1935年12月,美国政府为打击国民党政府的新币政策,一反常态,又压低银价。当时国民党政府为了筹划汇兑基金,不得不与美国成立白银协会,这样旧中国就被拉上了美元战车。

  写到这里,恰逢2019年5月中美第十轮贸易谈判破裂,川普蹬鼻子上脸,妄想染指中国的制度变革。网上,却有公知在颂扬美国政府对中国人的一贯友好。

  事实胜于雄辩。

  列强(包括美利坚)对华夏大地的掠夺,从1840年就开始了。美国政府退还庚子赔款,不仅仅是玩“打你一顿,再给你一粒红枣吃”的把戏,它是妄图来“抢劫”中国人的思想,培植它所信奉文明的信徒,如今日的公知,他日的张东荪之流。就是在中美联手抗击日本法西斯的20世纪40年代,美国货也如水银泻地,民族产业一溃千里。

  1935年底,面粉价,触底回升。爷爷把典当行盘了出去,保证在手店铺的运转。还是以金陵城内的洋广货号作抵押,从金城银行贷出面粉厂的运转资金。圩子里的宗亲们闻讯,没事人一样,又凑在族长的身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九一八事变后,东北沦陷,民族面粉工业一半市场丧失。

  七七事变后,华北市场又被日本(面)粉侵占。

  民族工业勉力支撑。

  梦碎了的爷爷,走出意志消沉后,又逢这么一个行业现状。这个1927年以来一直挂名县党部委员的老同盟会员,不得已将视线转回家乡,在家族咨议会的要求下,接受了县府的区长任命。


  东灌沭地区,历来被大姓家族势力所左右。

  大姓家族间,彼此勾心斗角,都一心要压倒他姓,由本家族的人执掌地方政权,称霸一方。

  北洋军阀时期,另一大姓出任海州镇守使任命的区长,林氏家族政治上受压抑。

  1927年北伐军连克两淮、海州后,国民党才公开建立政权。

  改朝换代了,大姓间又就区长、乡长、警察所长、税务所长等基层公职展开了明争暗斗。区长的竞选机会来了,咨议会突然意识到爷爷的价值。毕竟乡下的老同盟会员又是留洋的,屈指可数。爷爷一直一门心思搞实业,只挂名,不参政,早已引起家族咨议会的不满。

  当时的苏北,正如温铁军先生所言“地主把原来的秋后算账,也叫下打租改成上打租,就是春前交租,且把实物租改成现金租,过去非货币化、非资本化的小农被现代经济击垮,于是乎社会上出现了小农破产,乡村衰败,痞子横行,土匪蠭起。”

  政府需要乡绅中有“强人”出来,维持地方治安。于是,林氏家族咨议会在上下打点中,胜出。

  爷爷上任后的三板斧,老一代人对林子寻提起时,仍啧啧称羡其不拘一格,霸气手段。

  先是,强行摊派,集资购买机关枪,花机关(冲锋枪)等武器,强化区公所保安队的装备;又以保安队为核心,建立各圩庄联防制,使全区上千支枪统一了号令,守望相助,大大提高了与土匪抗衡的能力,爷爷俨然成了这一带叱咤风云的铁腕人物。

  再是,以政府的剿匪手令为契机,打破族长兼保甲长的世袭,从小姓小族中择选保甲长。保甲长和大姓族长并行,冲击了传统的宗法社会遗风。经这么一掺沙子,区公所的令行禁止在四乡八村就少见“肠梗阻”了。

  继而,在全区推行学田制,接纳客庄的孩子上学,提倡女孩子识字。遭到一些大姓抵制后,爷爷独辟蹊径,和县长一拍即合。县府布告,全县依田亩捐“匪税”,充实县常备队和各区保安队。苛捐到位后,爷爷把本区依田亩收到的“匪税”,用来办学堂,助客庄的娃子读书。这也是老一代家乡人对林子寻提起最多的爷爷当年善举。

  老一代家乡人还对林子寻说,你爷爷当了区长后,不再像以前那样待百姓了。在征粮、派款、抽壮丁、挖河工上,少见他呵斥霸道、横冲直撞了。荒年,他还开仓济贫,解决贫困乡邻断炊之急。林子寻想,这应该是与他步入老年之际、遭遇人生大起大落后的禅悟有关。


  1938年春,北路日军已打到山东,南路日军已渡(长)江北上,徐州会战迫在眉睫,徐海地区危急。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已秘密参加了共产党领导下的群众抗日组织“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的(林子寻的)姑姑,按党组织的安排,组织、带领同学们唱着“义勇军进行曲”上街游行。学校的军训教官怀疑她是共产党,报告给市党部。市党部要求驻军按名单抓人,东北军57军111师师长、爱国将领常恩多听说是要逮捕抗日游行的学生,一口拒绝,说“宣传抗日有什么罪”。姑姑按组织的要求,带几个上了黑名单的女同学,跑回家来。谁料,市党部爪牙带着警察到了圩子,强行要进林家大屋抓人回清江浦。

  爷爷闻讯,带着荷枪实弹的区保安队赶来,就把十几个警察围了起来。

  爪牙说,林区长……

  话未说完,爷爷喝斥道:林大老爷!

  爪牙无奈,说:林大老爷,请你不要妨碍公务,我们是来抓共产党。

  爷爷说,到我家来抓共产党?抓我吗?你大老爷是县党部委员,老同盟会员。

  爪牙说,大老爷,你闺女是共产党,她违反政府规定,带人上街抗日游行。

  爷爷说,他奶奶的小日本把我南京的铺子都炸平了,东西还没赔,喊几句口号还不行吗?!游的好!她个十几岁的孩子,动不动还哭鼻子呢,共产党会要她?何况这共产党还是你们说的。你他妈的是不是汉奸?是不是看到我的铺子被炸了,兴灾乐祸。来人,把这个狗日的汉奸给我捆起来。

  爪牙慌了,忙笑脸相迎,林大老爷,我不是和你作对,不带人回去,我不好交差。

  爷爷不耐烦地说,你回去,就说我说的,第一她是我亲闺女,第二才是你们讲的共产党,我连我亲闺女都保护不了,还当他妈的什么区长。如果你们不走,我就把你们十几个都捆起来,信不信。

  县里来的警察,谁人不知这个没什么不敢做的混世大爷,省市都有势力。于是,劝爪牙,军队都不管,我们掺个什么鬼。

  爪牙悻悻然走了后,爷爷先是给几个女学生打保票,在我这,看谁敢抓。转脸,又上了一堂传统教育课,诸如女娃子家不要抛头露面,学会读书,将来相夫教子……云云。几十年后,姑姑讲给林子寻听时,仍忍俊不禁。


  海州(今连云港)为中原之锁钥。此地若失, 日本鬼子便可循陇海路深入中原腹地。

  日寇在侵占连云港前,自1937年9月至1939年2月间,对新浦和海州狂轰滥炸,爷爷停产的面粉厂也被炸得面目全非。自一二八抗战以来,日寇的一炸二炸连三炸,炸的爷爷只剩下了清江浦的药店了,他又从资本家瘦身成了工商业者。

  爷爷恨死了小日本;痛骂望风而逃,一路上用枪换钱、换吃的国民党军队。

  爷爷为保一方平安,以物(吃、喝)易物(武器),从溃散的国民党兵手中换得了一些枪械,把区公所保安队扩展成了保安团,自任团长。据老人们讲,你爷爷身着香云衫,左右两个保镖,一人一支驳壳枪,一百多人的队伍,一色瓦蓝的汉阳造、花机关、轻机枪,还有从水沟里捞出来的溃兵丢弃的小炮,十分精神了得。但,令爷爷懊恼的是,这些溃兵饿死鬼似的,紧着吃,还总是吃不够,把区公所历年来积累下来的粮食差不多吃光了。


  1938年9月,革命烈士汤曙红串联邻县抗日武装,东(海)灌(云)沭(阳)边区抗日总指挥部成立。

  林子寻18岁的姑姑是组建者中不多的女姓之一,十分活跃。这引起家族中一些卫道士的不满,向族长抱怨:“这个疯丫头,败坏门风,要管教管教。”

  当时,队伍上困难重重,尤其缺武器弹药。组织上就提出“向大地主借枪”“带枪入伍”“凑钱买枪”等号召。姑姑回家“借”一支枪。

  爷爷当时是很瞧不起这支他眼中的乌合之众的。他不屑的对女儿讲,汤沟的娃子,整天嘴呱呱屎拉拉【注:苏北土话,意为净讲没用的】,枪一响,不要尿裤子了。说完,他塞给女儿一支康克令(Conklin)金笔,三姑娘,别胡闹了,去上学去,气得姑姑扭头就走了。

  姑姑认为爱国不犯法,抗日没有罪,她在自家的杂货铺上扯了几尺布,做了一身灰军装,有意在圩子里走来走去,气的老顽固们干瞪眼。爷爷倒是没说什么,让裁缝做了一顶八路的帽子,又送一条宽皮带,姑姑打扮齐整后,就更神气十足了。

  1939年3月1日夜,日寇21师团一个联队由灌河口偷袭登岸,当时驻守在这一地区的国民党军队有33师、省保安处的5个旅、税警总队、新八军等,不下7、8万人【注:坚决抗战的东北军57军111师和112师主力已于年初开赴山东,在东灌沭仅有一个团】,而登陆日军只有3000余人。这些国民党军队未做任何抵抗,望风而逃,使日寇垂手而得东灌沭,海属地区沦陷。

  就在这风声鹤唳之际,爷爷听说这支乌合之众在东海县西圩【注:今沭阳县西圩乡】用土炮、鸟铳和鬼子一个中队对垒了一夜,打得鬼子惊呼土八路的扫帚炮大大的历害,丢下十多具没有左手【注:日军有割下尸体左手带回去的军规】的鬼子尸体退回大伊山据点后,有些愕然。

  当时,每一个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士面前都摆着抗战派、投降派、顽固派三条路。

  姑姑对林子寻说,你爷爷唤她回家后,没再给她上传统教育课,只仔细询问了战斗情况和队伍上有什么难处。没几日,你爷爷派人送来了一挺轻机枪、十几支步枪和弹药、粮食。

  1939年春起,国民党发动第一次反共高潮,各地陆续出现反共磨擦事件。

  国民党在苏北沦陷后,喘息已定,就开始重新整顿扩大力量。眼见三团壮大,就阴谋筹划,先是滋事挑衅,殴打军属,胁迫群众;然后,光天化日之下,对24岁的三团团长汤曙红进行暗杀;与此同时,重兵集结,打算围歼三团。

  爷爷闻知汤曙红团长被害后,大为愤慨,认为两党之争,应君子之为,尔等鼠辈,背后下手,我绝不与尔等坑瀣一气!

  爷爷闻知好友、有江北才子之誉的“活辞源”汤锐先生愤慨国民党顽固派的卑劣行径,投柴米河水自尽后,悲愤地喊道:夫子啊,就说不下去了,大恸。

  爷爷悲愤中接到国民党县长夏鼎文的手令:汤逆曙红,已伏法,残部拟由海属之交向山东逃窜,希兄组织武装沿途截击,勿任漏网。

  爷爷气呼呼地把手令“叭”地一声扔在桌上,瞪起眼睛,拍案怒道:不久前,不就是他对汤团长感激涕零地讲,曙红啊,若不是你在西圩救了我,我这条命早就完了吗?!这等忘恩负义的奸佞小人,怙恶不悛,今天还要斩尽杀绝“毛三团” 妄想,不睬他。

  爷爷虽为国民党的区长,但拥护抗日,倾慕抗日义士,对顽固派的倒行逆施,早已不满;与县党部,早已貌合神离。他密令各圩庄联防队按兵不动后,率区保安团赶回林家大屋。在三团撤经圩子时,以饭菜款待后,区保安团向天放枪,护送三团过境,在三团最困难之际,尽了自己的力。

  三团被迫转移后,东灌沭地区陷入白色恐怖之中。

  日寇,在占领区,采取“以华治华”手段,网罗汉奸,招安土匪,推行保甲制,设立伪区乡长,拼凑傀儡政权,强制“良民区”的各家各户插上太阳旗。在蚕食区,严密控制交通线,于要道和重点集镇构筑据点,拉拢、利诱、威逼当地上层人士出任伪职。

  国民党顽固派中的一些人,不惜认贼作父,纷纷投敌,摇身一变成为伪军。

  在日伪庇护下,又如清末民初,土匪猖獗,肆意压迫无辜百姓。

  ……

  一桥大学,辈出日本各界尤其是工商金融界的精英人物,在日本享有“财界领袖的摇篮”的美誉。海州城的日本指挥官听说爷爷是一桥的毕业生,就派大伊山的日军送来一封信和委任状。信中说,他叔叔也毕业于一桥,晚辈倾慕林老先生云云,今东亚共荣,商请老先生出任海州城商会会长一职。

  爷爷对日军翻译官说,老朽体衰多病,耳聋眼花,听不懂东洋话,看不清东洋字了,美意难收了。

  日伪走后,爷爷对家里人说:“倭人,犯我华夏,我乃忠义之后,岂能屈节从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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