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说我违反俘虏政策的事了。”老泰山一脸严肃,林子寻闻言,一脸兴奋。

  关于老泰山杀俘,林子寻从小在军部大院里就道听途说过不少版本,今天将获第一手资料,以正视听了。

  回想起来,在那个敢于直面挑战世上一切规则、以身试“法”的年纪,闻听蔡伯伯敢杀作恶多端的老鬼子,对终日里舞枪弄棒、打打闹闹、天不怕,地不怕,憧憬着长大后战场杀敌的男孩子们来说,那是一个痛快、解气,大人们说的政策是什么东东,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在这些“讨厌”孩子心中,一场战斗能杀七八个鬼子,还敢杀鬼子俘虏的蔡伯伯,那就是有血性,那就是个大英雄。只要是见到蔡伯伯,十几只小手就一齐致军礼,表示崇高的敬意。多数时候,蔡伯伯都会停下,摸摸这个脸,拍拍那个头。星期天球场下,央求着坐在小马札上的蔡伯伯再给讲个战斗故事,似乎就是昨天傍晚的事。

  按军部大院野史,鄂东的红安、麻城一带,自古就有尚武传统。自幼习武的蔡猛子蔡付军长刀术好,老部队每逢重大节庆活动,压轴节目之一就是他的刀术表演,空气在快速旋转的砍劈下发出的凄厉声,让人不得不想到够鬼子受的。

  “可不是够鬼子受的。”林子寻记得小时候父亲就对他说过:“你蔡伯伯的警卫员常年挎一个行军壶,壶里装满烈酒。冲锋前,你蔡伯伯就猛喝几口;冲锋号起,他右手持刀,左手王八盒子,一跃而起,近身与鬼子肉博。杀红了眼,你蔡伯伯就会大精巴子【注:大精巴子,东灌沭土话,光脊梁】。战士们一见猛子营长精巴子了,立刻都像是吃了兴奋剂,嗷嗷叫着都精巴子,冲向鬼子。听老同志讲,1941年后,鬼子一见到蔡猛子精巴子,吓得掉头就跑。就是你蔡伯伯太过勇猛,常常置生死于度外,旅长和老团长事先都安排好二梯队去接应他。”

  “爸,那蔡伯伯头上有三个旋吧。”林子寻说。

  “什么旋?”

  “都说头顶一个旋楞,两个旋横,三个旋打架不要命。我们班齐多多三个旋,一打架,不哼不哈,拿起菜刀就朝你砍。”

  “你蔡伯伯可不是莽夫楞头青,他爱学习爱动脑子,打仗又猛又刁,亏本的买卖他从来不干。”


  陆军XX军军史载:“蔡团、蔡师以作风顽强,善于攻坚著称,多次以少胜多完成任务。”

  例如,1942年,兄弟旅有两个营被扫荡中的鬼子和两个团伪军围在了津浦路东的鱼山一带。师里抽不出更多部队去解救,旅长命令蔡付团长率一营完成任务。蔡猛子审时度势,月黑风高夜,带着部队从伪军两个团的结合部直捣伪军团部,把包围圈打出一个口子,带出兄弟部队两个营跳出了包围圈,摆脱了大队鬼子的追击,受到师里的通令嘉奖。


  “1938年我从抗大分配来团里,当时抗日武装众多,我们共产党武装和非中央系国军、保安队、常备队、各种名头包括土匪,与日伪军犬牙交错,斗争形势极为微妙与残酷。

  微妙在于名义上国共联合抗日,可打起来,就找不到他了,你的侧翼就暴露了。

  残酷在于保安队、常备队和各种名头包括土匪,今天为友,明可能是敌了,派去做工作的干部常常被他们用来做为对日伪的邀赏而受害。

  我们团是在两个红军连队基础上,结合当地游击队组建起来的。我到时,刚组建不久。全团近2000人,80%都是没拿过枪的农民,还有少数遗散在民间的抗日志士,如原西北军和东北军的老兵。

  那时我们主要以连或排为作战单位独立活动,营团为作战单位是1941年以后的事了。伪军不经打,我们的作战对象是避开鬼子小队,拣鬼子的‘讨伐班(即分队)’打。

  为什么?

  因为主席提出以山地游击战为主,我们就要适应这个变化,研究游击战,而不是固守主力红军熟悉的阵地进攻和阵地防御;因为我们绝大多数的战士没有经过基本的训练,武器又少又差,多数为大刀、红缨枪,装备远不如红军时代。我们这个主力团,全团也只有不到400条枪,而且杂的很。步枪以汉阳造和老套筒为主,少量的中正式、毛瑟98、水连珠(俄国造)和三八大盖;手枪,连一级还有人在用‘独撅子’【注:用民间土法制造的手枪,因为一次只能打一发,又叫独角牛或单打一】;重武器只有两挺马克沁和十几挺捷克式轻机枪;我们国产的手榴弹只能炸成两片,相当于两发子弹,而鬼子的手雷有几道棱,能炸成几十片,杀伤力极大;弹药又严重缺少,为了迷惑鬼子,战士的子弹带里多是秸杆,自制的刺刀,刀柄上螺丝钉不牢,刺到鬼子身上时,刺刀会和枪身分离,只好用大刀;我的王八盒子也就几发子弹,除留一发给自己,也只能用大刀。就是大刀,也达不到人手一把,而且钢口也差于红军的大刀。我们红四的大刀都是纯钢的,连砍十多个铜板都不卷刃,抗战初期的农村铁匠铺打出的刀,砍两个鬼子就卷刃。小鬼子的刀,钢口好,特别是佐官刀,非常快。”老泰山陷在深深的回忆中。”


  1940年2月,中央军委发布指示,明确要求八路军必须要保证人枪比至少5:1;6月,中央军委再次明确要求华北地区的部队至少保证人枪比例4:1。

  1940年3月18日朱德、彭德怀向中央的报告提到,目前八路军现存弹药:步枪弹1843863粒、手枪弹116677粒、自动步枪弹18524粒,各类子弹共计199万9千粒。手榴弹21649颗、掷弹筒弹271颗、迫击炮弹467颗,各类弹药合计202万2千颗(粒)。

  即,到了1940年初,35万人的八路军却只有200万发子弹,人均拥有弹药才6发!


  “爸,就是说我军用大刀也是无奈之举。”林子寻问。

  “是的,日军一个分队,13人,8支三八大盖,一挺歪把子,一个掷弹筒相当于轻型迫击炮,你把机枪安在大石头后面,它也能调整到打死角,炸了你。一个小队,三挺歪把子,三个掷弹筒,几十支三八大盖,而且他们的步枪和机枪的子弹通用。”

  “爸,就是说抗战初期,鬼子一个班的火力配备比我们一个连还强?”林子寻问。

  “是的,老鬼子不但训练有素,枪打的准,体力好,而且战术设计相当精明狡猾,以鬼子的分队为例,一旦遇到我军重武器,立即停止进攻,利用地形地貌就地隐蔽,形成单兵间的交叉火力掩护;待掷弹筒打掉我军重武器后,歪把子就悄悄布置在侧后方,正面以步兵精确射击而不是动不动就挺刺刀冲锋;待我军吹响冲锋号后,我军冲在最前面的战士被歪把子成排撂倒了,鬼子才挺刺刀冲锋,就是身经百战的老红军战士稍不注意也会被击中。”

  “爸,为什么我军先冲锋呢?”林子寻问。

  “因为我们弹药太少了啊,不能把子弹都打光了啊,所以大多数战士就等着冲锋,从鬼子手中夺枪夺子弹呢。还有一种情况,鬼子发现我们枪声稀疏了,认定我们没子弹了,也会在重武器压制我们火力后,先冲锋。

  说实话,抗战初期的老鬼子拼刺刀很厉害,日军有专门的刺杀术,而我军缺乏拼刺训练,几个战士拼不过一个老鬼子,被老鬼子活活捅死的不少。杀红了眼,我们有些战士就不顾手里的傢伙比鬼子的短,在鬼子刺刀扎进身体后,迎刃而上,也刺中对方,以命换命,同归于尽。我们团只有单兵作战能力最强的特务连,老红军战士多,才能在和老鬼子的白刃冲锋中略占上风。”

  “为什么呢?爸,电影电视上不是一把大刀砍的鬼子屁滚尿流吗?”林子寻问。

  “行话讲刺死砍伤,刀砍的血肉模糊也可能只是轻伤,可刺刀直伤内脏,血槽的设计又利于刺刀快速拔出时,致人大量出血死亡,所以各国军队都弃刀剑,我们用大刀肉博也是苦于少枪缺弹药,迫不得已。电影电视上拎着大刀杀鬼子显得很容易,完全是胡说八道。”

  “爸,你是说这些影视作品所渲染的情节是出于无知,但客观上造成了对当时牺牲的战士的嘲弄。”林子寻问。

  “是的,完全是胡编乱造。”

  “爸,可军里传遍了你一把大刀神出鬼没,杀的鬼子鬼哭狼嚎啊?”林子寻问。

  “习武的,打小就练刀克枪戟矛槊术,近身肉博是有些招数,可我也没少受伤,军里传的邪乎了。孩子,练家子毕竟是极少数,对于绝大多数的战士来说,大刀和红缨枪的缺限十分明显,一寸长,一寸强,大刀短,拼刺吃亏啊。红缨枪虽长,木杆易断,只能唬唬人。孩子,你不知道抗战初期我军为此付出的代价有多大,鬼子的手段有多残忍多血腥。

  我为什么杀鬼子俘虏,你听听就明白了。

  记得是1939年秋,杜付团长来我们一营,传达团里指示,要我们分头出击,破坏日伪军抢粮。杜付团长和教导员、付营长和我各带一个连出发了。

  教导员是和我一齐走沙漠,死里逃生到花马池的88师战友,他是安徽六安人,一直做政治工作,我们战友情谊很深,他叫我蛮子,我叫他侉子。他缺少战斗经验,出发前我特地又把我的警卫员派给他,叫他小心。谁知没多久,我就从内线获知他被老鬼子野田残忍地杀害了。

  秋收后,部队集中时发现,他们带出的那个连只有少数战士回来了。一了解,才知道‘猛张飞’杜付团长反对我制订的避开鬼子小队,只拣‘讨伐班’和小股鬼子打的战术原则,与一个小队鬼子和伪军干上了。在他被掷弹筒炸伤未牺牲前,命令我的教导员‘你要立即带头冲上去,冲不上去,我毙了你’。我的教导员冲在头里,被歪把子撂倒了。鬼子一个反冲锋,几乎把我们那个连包了饺子,只有少数战士逃了出来。

  据内线讲,鬼子见我的教导员背着挎包,配着木套套的盒子炮,也就是驳壳枪,束着武装带,认定是八路的大干部,严刑拷问。我的教导员是个硬汉子,咬舌自尽了。可野田这个老鬼子丧心病狂,拿杀人取乐,他用斧头劈开我的教导员左胸,用刺刀剜出心脏,然后边吃着用人心做成的菜,边发出阵阵兽叫。这个人面兽心的老鬼子还不甘心,又把我的教导员大开膛后扔到坟场,一夜下来,野狗就把我的教导员的五脏六腑全吃了,人就剩了个空壳。内线的同志哭得说不下去了,我恨得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当下,我和付营长滴血盟誓,不杀掉野田这个畜生,我们誓不为人。”

  “爸,对这种十恶不赦的人间魔鬼,人人得以诛之,我支持你。换了我,我也会杀了这老狗日的。”林子寻恨恨地说。

  老泰山表情复杂地看了看女婿,接着说:“这次残败,也彻底暴露了我们新组建部队存在的问题,不光有干部战士跑了,留下的也存在一股畏战的失落感。原西北军、东北军的老兵谈女人、讲黄段子很吃得开,实际上大多数战士都是青伢子,没结过婚,只是这些下流的笑话能让人暂时忘记了心中的恐惧和身上的伤痛。

  因为这种情况不只发生在我们团,没多久全师就进入了抓政治抓训练,总结经验教训的整训阶段。

  新到任的教导员讲形势,讲为谁打仗的道理;付教导员抓文娱活动和黑板报,师里文工团和抗大分校下团演出;文化教员和各连的小先生抓识字和比一比谁识字多的奖励活动;我和付营长组织各连排班长和老兵,成立战术小组,总结研究以往战例和实战得失,目的是为了提高各级指挥员的战术素养,这很奏效。

  比如,大家通过实战经历,发现鬼子的优势有:

  1、火力配备比我们强,弹药又足。那我们就不能硬上,还是遵循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走的战术原则。还是拣小股鬼子打,降低它的火力优势。

  2、三八大盖不仅比我们的(步枪)射程远,而且三八大盖加上刺刀比中正式加上刺刀长十公分。所以,鬼子刺进我们肉里,我们才碰到他们衣服。一寸长,一寸强,我们必须想办法克服这个劣势,不能再用以命换命的打法来弥补刺杀技术的不足。

  3、鬼子善于利用地形地貌。我们就尽量把他们往山上引,或去青纱帐中伏击他,比如,日军的斥候(侦察兵)一过,表示大队鬼子快到了,就隐蔽;出现小股敌人,因为前后鬼子都不远,不能放枪,就用刺刀、大刀,一个活口也不留,待后面的鬼子赶到,看不见我们,也只能乱扫一气。

  4、鬼子射击准。我们没有那么多子弹,但我们可以通过练‘瞄灯头’,提高射击水平。

  鬼子的弱点也很明显,这也是发扬我军优良传统的机会:

  1。 不爱夜战。那我们就夜间袭扰它。

  2。 战术也就那几套,不会灵活变通。那我们就见招拆招,你不是喜欢把歪把子放在侧后方吗,那我就在冲锋前,摸上去炸了它;你不是用掷弹筒炸我的机枪吗,我就一左一右放两位射击最准的战士,配三八大盖,专拣你的掷弹筒手打;虽然你火力比我强,但架不住我人多,几条枪对付你一个。

  3。 鬼子的后勤补给线长。那我们就打它辎重部队的伏击,又获给养又练了兵。

  4。 武士道精神使老鬼子们很狂妄,拼刺前都要退出子弹。那好,你退我不退,别和野兽讲规矩,我就刺刀的干活,盒子炮的给。你别说,鬼子的王八盒子不用瞄准,手指向那,就打向那,一打一个准,又不会击伤鬼子后面的自己人。

  你不要以为我们就依赖盒子炮了,我们是下大力气抓拼刺训练的。

  在旅里召开的营以上干部会议上,我汇报了这8点认识。老政委在总结时说,下一阶段的首要任务是进一步发动群众,开诸葛亮会,集思广益,挖出大刀能克敌制胜的法子来,再通过实战检验,给战士们树立信心,从而提高心理素质,克服畏敌情绪。

  老政委当众点我的名,山虎子,你可以传帮带吗,看看能不能练出一群山老虎和山豹子出来。

  我选了几十名体力好的青壮汉子,练我这祖传刀法,效果不好。原因是祖传刀法强调攻守兼备,招数多,多数人身体不协调,不易掌握。

  在一连的战术小组会上,二排长‘李三姐’,一位擅使三截棍的原西北军老兵说,武术大师传授给29路军一套刀法‘破锋八刀’,实际上就一招。

  我问他,管?

  他说,中,但我们的大刀轻,要回炉重打。

  他演示给大伙看,双手握刀,出刀时刀身下垂,刀口朝自己,看见鬼子刺过来,一刀撩起来,刀背磕开刺刀,刀锋顺势向前画弧线,向鬼子脖子砍下去。

  铁匠师付赶工,没几天就给我们打出了几把长柄、宽刃、刀尖倾斜、刀身重、柄上带个铁环的大刀来。

  抓了个战机,‘李三姐’带他练了几天的几十名突击队员试了试,效果不错。

  我就给上面写了个报告,说虽然只一招,但荡劈砍一气呵成,鬼子来不及反应。实战证明,入伍不久的战士也能掌握,有了克敌的信心。请上级帮搞点钢来,刀口淬上点钢就不容易卷刃了。

  老政委和老旅长率各团首长来观摩,当场老旅长就把‘李三姐’的突击队员借走了,去各部队传帮带。老政委说,山虎子,给你个任务,敌工部和铁路线上的伪军据点打好‘招呼’后,你就去拆铁轨,多拆点,打它个几千把大刀出来。

  那之后,队伍出去,营连干部和没有枪的战士,人人身背一把柄上系着红布条的大刀,威风的很。讲究的,还配个牛皮刀套。

  刀,玩的越来越溜,鬼子怕了,怕掉了脑袋,灵魂回不了家,就是鬼子身上的护身符也不能使他们逃脱被砍的命运,我们缴获的三八大盖也越来越多了。

  我们没事就练拼刺,到1940年中,和老鬼子已不相上下。实际上,老鬼子已忌惮我们了,一是我们讲究配合,2打1或3打1,来弥补体力不足,一人佯攻,其他人坚决突刺,刺,效果很好。二是我们的战士前突右刺,出枪快。三是都有一本血泪账,打起仗来不怕牺牲。我们二连一位班长,肚子被老鬼子刺破,他用手把肠子塞回去,一个突刺把目瞪口呆的老鬼子刺死。

  到了1941年,我们拼刺水平已胜过留着仁丹胡的老鬼子了,老鬼子也被我们杀的差不多了,但团队的顽强性还不够,和我们88师还没法比,最好的连也只能连续冲3次,第4次就不行了。我们就又练团队配合,提倡连续战斗精神。太平洋战争开始后,鬼子的单兵素质开始下降,出现了娃娃兵,战斗中能抓到鬼子俘虏了,有些俘虏主动讨饶了。

  1941年秋, 团炮兵连配合我营去攻打野田老鬼子率一个小队鬼子和伪军据守的据点,阻滯和破坏他们去边沿区即游击区抢粮。这个据点是一个设防严密的工事群,由1座中心炮楼和几座小炮楼组成,炮楼是用钢筋混凝土浇筑的,迫击炮和我们自制的黑炸药奈何不了它,这次不同了,团炮兵连的九二步兵炮和旅里缴获的黄色炸药是它的克星。

  行前,我在战斗动员中着重提到是野田这个老畜生残忍地杀害了我营前任教导员,这个血海深仇必须血债血偿。

  付营长也是一员猛将,原9军的,他就一句话‘奶奶的,老子用大刀砍了这龟儿子。’

  炮兵连的同志打的真准,两发出去,就见中心炮楼内火光冲天,鬼哭狼嚎。冲出来的鬼子又被迫击炮弹中心开花,横七竖八。

  趁势,我提出以变应变,改变作战计划,一鼓作气,拿下中心炮楼,获得了营(党)总支成员的一致同意。

  率三连去打援的教导员行前说,不能违反我军的俘虏政策,在战斗中凡是放下武器的鬼子不能虐待,不能用大刀砍。

  我说,有血债和罪大恶极的鬼子、汉奸,不在其列。

  教导员说,对,但要交由群众大会公审后处决。

  我率二连和炮连去扫清中心炮楼周边的卫星(碉)堡。伪军不经打,马上投降。

  付营长率攻坚最强的一连,用几辆土坦克顶着鬼子的歪把子靠近中心炮楼,几个爆破手点燃了炸药包,炸出了几个大洞的炮楼支撑不住,瘫了。

  战士们和闻讯赶来的乡亲们,从瓦砾堆中扒拉出十几个受伤的鬼子,卫生员在给他们包扎时,胳膊被咬的鲜血淋漓。我闻讯赶过去,原来是野田这个老畜生咬的。这老鬼子伤在大腿和裆部,嘴里叽哩咕噜的。文化教员告诉我,这老鬼子说土八路大大的坏,伤了他的子孙袋,好在他嚐了好多花姑娘。

  愤怒的乡亲们围了上来,好多大娘、大嫂、大姑娘拿着擀面仗、菜刀、锅铲子、纳鞋底的大针,打、砍、拍、扎向鬼子。

  乡亲们这些年受大了鬼子的祸害了,鬼子没人性,整村的烧杀抢掠,女人死了也不放过,奸尸,畜生啊。就这还不够,受我们打击又没辙时,就找手无寸铁的无辜乡亲们泄愤,殴抢奸杀,乡亲们恨鬼子恨的一个洞。

  文化教员说,营长,应该让乡亲们品尝一下胜利成果。

  我点点头说,通知下去,还是掌握个尺度,保证开公审大会时,这些鬼子是活的。

  战场形势多变。

  通讯员跑来报告说,县城的鬼子赶来了,打援很吃力,教导员说抓紧打扫战场,撤出战斗。

  文化教员报告说,有一个鬼子受不了乡亲们的‘吹拉弹唱’了,磕头求饶,要求享受日内瓦公约。

  鬼子以前是从来不投降的,看来女人家的家什比战士们的刺刀和大刀还厉害。

  我派付营长带二连去侧翼打援,和三连交叉掩护,撤出战斗。一连迅速清扫战场,接应打援部队。

  一连长问这些受伤的鬼子怎么办?战士们说这些鬼子祸害了我们妻儿老小,和我们有血海深仇,打死了也没有优待鬼子俘虏一说,纷纷要求(用刺刀)挑了,大不了带个处分去炊事班。”


  往往同一句话,你带有恶意的眼光看待,可视之为没素质,可如果你带着善意的眼光挖掘,那就是质朴。


  “很明显,迅速撤出战斗,摆脱大队鬼子追击,时机上是不允许我们抬着这些鬼子走,公审大会是开不成了。

  我问,有鬼子投降吗?

  一连长说,有一个。

  我说,带上这个,交到团里。伪军不想留下的,放回。不投降的鬼子,仍然在战斗状态,明白了吗?!

  明白,一连长转身就走。

  把野田这个老畜生给我留下,我叮嘱道。

  明白。

  我对文化教员说,抓紧时间,找块木板,写上血债血偿,中国人蔡山虎。

  我赶到时,看见野田老畜生露出恐惧的眼神。我大声喊道,我的教导员,今天我来给你报仇了!野田,你个老狗日的,也有今天,手起刀落,把老畜生的四肢都砍掉,嘴里塞上臭袜子,让老畜生血流干也喊不出一声来,痛死他也解不了我心头之恨。

  事后,听敌工部的同志讲,鬼子的翻译官,打着白旗,向武工队的同志表示,鬼子要求我方遵守《日内瓦公约》。武工队长严词驳斥说《日内瓦公约》不保护战斗中的士兵。翻译官说,蔡阎王下手也太狠了吧。”

  说到这里,老泰山朝林子寻孩子似地笑了笑,说:“鬼子给我起了个绰号蔡阎王,不如蔡猛子好听,有点绕嘴,但敞亮。”

  “我爸讲,过封锁线时,炮楼上的伪军会问:老四,哪个部队的?一听说是蔡猛子的,寂静无声。”林子寻骄傲地说。

  “武工队长说,难道鬼子残害我们的同志和乡亲们不血腥吗?!真是好笑,只许鬼子放火,不许老四点灯。告诉鬼子,佛家讲因果报应,做了恶事的鬼子不但灵魂回不了家,而且要被厉鬼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脱身。

  教导员主动揽下了责任,在报送上级的战斗总结报告中,他着重肯定了是我和付营长的灵活变通才取得了战场的完胜。又着重检讨是自己的工作不到位,才致使多名干部战士违反了政策,要求记大过处分。这个同志有文化,政策水平高,不岐视工农干部,是个好搭档,可惜在解放战争时牺牲了。

  听说上级要撤我的职,全营战士自发地联名具保,叫我和教导员压下了。

  在旅里宣布给我记大过处分,降职为排长后,老政委找我严肃谈话,指出我作为一级指挥员,对处理战斗状态中的负伤鬼子,和战士们同样认识,是我身上吃锅巴还蚕豆的偏狭小农意识在做怪。

  老政委说,以暴制暴,以血腥对血腥,只会引起鬼子的更大报复,给根据地和游击区的建设带来损失。

  老政委要我好好想想,为什么主席说,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想好了,再写检查,才能有的放矢。

  老政委要求我必须边打仗边抓紧学习,即要读《论持久战》,也要读《矛盾论》,看艾思奇的《大众哲学》,尽快摆脱农民意识,学会从大的格局认识问题,尽可能全面地理解和落实党的政策,争取早日成为一名成熟的共产党员,为党挑更重的担子。

  老旅长用烟袋锅敲我的头,说山虎子,不能受了处分,就破罐子破摔,是骡子是马,跑起来,证明给我看看。

  我说,旅长,只要让我打鬼子,当兵也行。你放心,我不是孬种。只是旅长你要贴补我一点,营长的猪油钱没了,我酒喝不上了。

  旅长说,放心吧,山虎子,你们团长早想到了,酒,他解决。烟叶子吗,我有,这包你带去,抽完了,再来。

  听父亲说,三个月后,旅里下文,恢复蔡山虎同志的营长职务,去华中党校学习。就是这三个月内,上级也没有任命营长或代理营长,蔡排长仍指挥全营。

  林子寻问老泰山:“爸,是这样吧。”

  老泰山笑笑,点点头。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大学·第一章》有言: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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