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逝世后,林子寻在游历华夏期间,从所顺访的赵伯伯和岳父的老战友那里,知道了令这些我军技术兵种的创建者们最难以忘怀的,还不是那西征路上一路的血战,而是那冰雪祁连山里的苦血,熬人心髓的苦血。

  林子寻不能忘怀这些我军技术兵种创建者们的心诉:

  “长征苦吗?不苦。过一座雪山,至多二三天就过去了;过草地,事先筹集了一些粮食,吃完了,还有皮带啃啃,野菜充饥,最长一次也只有十几天;可左支队是在没有任何物资准备情况下,明白吗,孩子,是在没有任何物资准备情况下进的祁连山,零下三四十度,大部分人又有伤,没粮,没水,没药,单衣,有布条的裹着脚、没布条的赤脚板在一尺多深雪中走了一个多月,不少人都冻掉了脚趾,严重的冻掉几只脚趾。最困难的是想不出用什么办法照顾伤口溃烂流脓的重伤员,只得把他们留在原地,身上盖块羊皮,听天由命。唉,孩子,不是不抬,是连担架也没有啊,重伤员也不愿连累战友,冰天雪地,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分手时一起哭,惨啊……(说不下去了)所以有口气的,都要跟着部队走。你赵伯伯就是拖着一条伤口未愈合的伤腿,用李先念政委给的一块盐巴,歇下来就洗一洗,一瘸一拐拼到星星峡的,就这样,他还是把马让给我们小鬼骑的。”

  “皮带,凡是皮的,在草地都吃光了。祁连山一个月,只吃了几顿饭,都是半生不熟的黄羊肉,冰疙瘩,这还是好的,毕竟有口吃的。没打到黄羊,饿极了就找山上一种红黏土就着雪块和雪里的草充饥。吃了黏土后,肚子胀的不行,但勉强能压压饥饿感,当时做梦想的都是能有一把米粒嚼嚼、一块盐巴舔舔。生肉加冰水,冻坏了我们的肠胃,人人都落下了严重的胃病,终身没有治愈。孩子,我们是撑着一口气,向西走啊。”  

  ……

  和平情况下,做到爱兵如子,做到张震前辈于1994年5月初在巡查济南战区时的一幅题词:“感谢解衣衣我、推食食我的夏邑八里庄父老乡亲”中的解衣衣我、推食食我,容易。

  【注,“解衣衣我、推食食我”一词出自《史记·淮阴候列传》,就是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别人穿,把自己吃的食物让给别人吃。】

  可,战争环境下,尤其是艰苦卓绝的熬人心志的环境时,要做到爱兵如子,做到解衣衣我、推食食我,那是实实在在的忘我牺牲精神,玩不得丝毫虚假。

  以下《摘录自(星火燎原)》未刊稿05集78页《回忆我的营长》。作者杨芳银前辈,1957年时任锦州炮校少校营长。1937年随左支队在冰雪祁连山中时只有14岁,为263团1营1连战士。赵伯伯时任263团副团长兼一营营长。

  “一九三七年三月,西路红军由甘肃高台暖泉堡转入祁连山区某山沟里,……突围时,我正害着火眼,左脸被子弹擦伤。……眼睛不好,怕营长派人送我去老乡家,他问我:“能走吗?”

  “能走,腿还是好的,营长!还是让我跟着你们走吧,死,我也要跟着你们一块走!”我边哭边说,害怕营长又说把我留下,所以我还是一直呜呜咽咽地哭。

  营长见我这样就坐下来,拍着我的肩头:“好吧,小鬼,你能走就跟着我们走吧,走不动了我把我的牲口给你骑。”还说:“这个仗算不了个啥,我们在大别山时,敌人几十个团包围我们,还都把小鬼和伤病员带出来了。”

  我骑在营长的马上,怀着兴奋的心情随着部队前进。

  营长身材高大,挂着一支短枪,在路上来回照顾部队走路,脚上穿的牛皮鞋【注:当时部队没鞋穿,杀牛后割下一块牛皮,钻上孔穿上绳套在脚上作“鞋”防冻】和下半截裤带早叫泥水湿透了,走起路来十分吃力,加上他一条腿不知是负伤残废了呢,还是别的原因,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这就更吃力了。寒风过去,我从梦中醒来,直起身子偶尔也能看见营长蹒跚的背影出现在马前,心里不由一阵阵激动,这时我就故意装着难忍耐的声音叫住营长:“营长,我的屁股骑疼啦,你来骑骑马吧!”

  “你骑吧,小鬼!到前边休息了再说。”

  他每次都这样回答我。到前边休息一阵之后,他却掉转话来:“还是你骑吧,你现在不是休息过来了?”

  我执拗不过他,只好又跨上马鞍,难过地看着他拖着沉重的步子……

  我们虽然到了如此境地,同志们依然精神乐观。营长在这时总是督促马夫同志烧水给我洗伤口,洗脚,并且在我身旁坐下来微笑地问我:“走够没有?”

  我说:“没有!”

  他就高兴地搓着我的小手:“嗯,人家地主家里十三四岁的小孩还在撒娇呢,你十三四岁就参加革命和我们一起过两三年苦日子了。看你的伤口,又流黄水了呀!”说着就用他衣服上的布片给我擦去黄水。他还计算着:“现在是×月×日,再过几天,天气暖和伤口就会好的。”

  我感到营长比我父亲还疼我,比我面前的火堆还要温暖。他和霭的声音和细小的动作,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

  因为行军一天身体疲劳,谈着谈着,我就枕在他膝盖上睡着了,他也靠着别的同志睡着了,东倒西歪的,大家都睡着了,睡得那样香甜。夜深了,篝火逐渐熄灭,冷气乘这机会袭击我们,营长常在这时起来到附近各个火堆添柴火。他起来时就轻手轻脚地把我拖来靠在别的同志身上,生怕把我弄醒。我迷迷糊糊地也知道一点,不过我贪睡闷着不吭声罢了。营长也有睡熟没有起来的时候,那时我要是被寒气冻醒了,我也会起来学着营长给各个火堆添火。

  同志们的脸都变样了,有的变得黄瘦,有的变得青肿。都歪歪斜斜地走着。我的眼睛逐渐好了,而伤口反比以前厉害了些。吃饭的时候,营长总是对同志们说:“多给小鬼盛一些吧,你们看他那个样子!”

  我不愿意多吃,可说什么同志们也不肯。我吃的多些,又骑在营长马上,所以我的精力比一般徒步走、吃的少的同志们稍强一点。

  在苦难中,大家的战斗意志都没有削弱,每个人都相信到新疆会见到陈云同志,将来会回到延安见党中央和毛主席。上级和下级、同级和同级之间你照顾我,我照顾你,显示出无比崇高无比深厚的同志友谊,这友谊鼓舞了我,使我确信:我能够走出祁连山,将永远跟随着部队,永远跟着革命!

  西路军最后,仅有李卓然、李先念率领的左支队,翻越祁连山,穿过戈壁滩,经月余艰苦行军作战,终于走出祁连山,到达新疆东大门星星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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