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怜惜地继续追问,渐渐地他可以被引导着叙说自己最近的所获了。这个话题能够促使他忘掉自己,或者最起码能使他意识到自己的时候不那么拘谨了,因为他对此非常熟道,他可以确信他在这里有不争的优势。他的熟人里面几乎没有关心美国经典的,或者说了解这方面的情况;而意识到这种无知,就使得格雷斯先生感到无比的欣慰。唯一的困难就是勾起这样的话题、保持始终的状态;多数的人没有兴趣去改变自己的无知,而格雷斯先生好似一个仓库里边蓄满了不售商品的商人。

  然而莉丽好像真的希望了解美国经典的情况;再者,她已经诚心诚意地表示过,要以和缓、可以接受的态度进一步地加以引导。她巧妙地提问,温顺地倾听;以前有过经验,倾听者会不耐烦地在脸上表示出来,而在她表示接受的注视下,他的口才越来越流畅了。她现在想到的“要点”是,由于和赛尔顿的不期遇合,使她可以预料这样的巧遇,这对自己所起的作用太有益了,所以她认为这次拜访是今天最幸运的事情。她又一次证明了自己运用突发事件的天才;而顺从冲动的可行性的危险理论,也在她表面上不断地关切笑对旅伴的同时,开始暗地里萌芽了。

  格雷斯先生感觉,如果说不是那么的明确,但同样是很愉悦的。他感受着下意识里愉快本能的需要所带来的朦胧快感,处在一种慌乱而模糊的意识当中,通过这样一些复杂的感觉,巴特小姐的性情表现虽然不太真切、还是和蔼可亲的。

  格雷斯先生在美国经典方面的兴趣,并非是自己培养而成的:难以想象他自己可以培养起什么兴趣来。他的叔叔遗留给他一份收藏、在书箱收藏圈子里很是闻名;这份收藏的存在,是格雷斯姓氏惟一称得上辉煌的事情,因此他的侄子为继承这份遗产而感到无比的自豪,好比是自己的业绩一般。的确,他慢慢地更加这么看了,当他偶尔有机会提及格雷斯家美国经典的时候,就感到自足而得意。虽然他很是怯于引人注意,但当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印刷品上的时候,他就感到极度巨大的快乐,如同是对他怯世的一种补偿。

  为了更多的享受这种感觉,他订阅了所有关于书籍收藏方面一类的评论杂志,而特别注重美国历史方面的,由于这些杂志里面经常有提及他的书房的内容,他逐渐把自己看作公众眼目中非常引人注目的人物,所以他有一种很感兴趣的想法,那就是在街道上、或者旅行当中,突然告知大家他是格雷斯美国经典的拥有者,享受所能引起的兴奋。

  大多的拘谨都有这样暗地里的补偿,巴特小姐非常明了,内心虚荣的满足程度,是与表面上的自我否认成比例生长的。如果是和一个自信一些的人在一起,她或许不敢这么长的时间固定于一个话题,或者对此显示过分的兴趣;但她正确地判断出,格雷斯先生自私的土壤如此贫瘠,正缺乏别人不断的外在教益。巴特小姐有追索别人潜层意识流程的本领,而表面上看起来不过是在谈话的表层航行;而现在的情况是,她精神的远足已经成型,那就是尽快勘测出坡西.格雷斯先生的将来、以及与此相关的自己的前程。格雷斯家族来自阿尔伯尼,只是最近才经人接领到大的都市,在老杰佛逊.格雷斯去世以后,他母亲带着儿子来继承麦迪逊大街的一所房产——一栋可怖的房子,外观是黄石头的,内里是暗胡桃色的,外带一座可以防火的像是陵墓一样的附加建筑,里面是格雷斯书房。但是,莉丽了解他们所有的情况:小格雷斯先生的到来勾起了纽约多少做母亲的心事飞动,如果一个女孩没有母亲可以为她运动的话,那她就只有自己操心了。然而莉丽不但努力促成和这个年轻人的巧遇,而且认识了格雷斯夫人,一个有着布道演说家嗓音的粗大的女人、心思都用在琢磨她的仆人怎样的奸邪不正上了,她经常去拜访宾尼斯顿夫人,坐在一起请教人家用什么办法防止女厨子把家里的杂货倒卖出去。格雷斯夫人具有一种广泛的仁慈:只要是个人情况下的需要,她都表示怀疑,而她经常捐助给那些年终总结里报告说颇有盈余的机构。她在家庭管理上是多面手,从偷偷摸摸去观察佣人的卧房,到不通报就下到地窖里去;但她自己从来不过多享受。可是有一次,她印刷了一个花体的《萨拉姆守则》特殊版本送给教区里边所有的牧师;那本贴满了他们感谢信的烫金纪念册,成为她客厅桌子上主要的装饰品。

  坡西从小到大肯定就是在这样好的妇人不停的灌输下成长的。所有形式的审慎和怀疑都被嫁接在了本来是不情愿和戒备的质地上,其结果是,好像根本不需要格雷斯夫人重申关于套鞋的他的那个保证,几乎不可能他会在下雨的时候冒险跑到外面去。在成年以后,他获得了故去的格雷斯先生的财产,那是他发明旅馆排气专利设备所得,此后这个年轻人一直和母亲生活在阿尔伯尼;但是杰佛逊.格雷斯去世以后,由于又一笔大的财产转移到儿子手中,格雷斯夫人考虑到,出于他的“利益”着想也要求她来到在纽约。她因而把自己安顿在麦迪逊大街的房子里,而坡西职责感并不逊于他的母亲,每周的时间都花在壮观的宽街上的办公室里,那里有一大批挣钱很少、因管理格雷斯家业而疲劳过度面呈菜色的人们,在那里他开始怀着敬畏之心而触关于收藏艺术的所有细节。

  就莉丽所能知道的,迄今为止这是格雷斯先生唯一的职业,她如果做这样的想法是可以被原宥的,就是说要勾起这样一个阅历不深的年轻人的兴趣、并非一件很难的事情。无论怎样来看,他都感到自己可以完全驾驭这样的场景,因此她沉浸于安全的感觉里,一切关于畏惧罗斯代尔先生、以及因惧怕而起的拘束感,都完全在意识里消弭于无形当中了。

  火车在盖瑞森的停留,都没有影响她的这种想法,如果不是看到旅伴眼睛里突然闪现出苦恼的表情。他的座位正对着门口,她猜测是因为一个熟人的到来打搅了他:这种事情确实如此,当她自己进入列车车厢的时候,那些转过去的脑袋和普遍的骚动,就很可能是这么引起的。

  她马上就看到征象了,一个漂亮女人大声的招呼并没有让她吃惊,伴随着那个女人进入车厢的,还有一个女仆、一个牛头杂交犬,以及一个肩负着几个包裹和旅行化妆箱、脚步趔趄的脚夫。

  “噢,莉丽——你是去贝尔蒙特吗?你是不会允许我坐你的座位的,不是吗?可是我必须在这节车厢里找个座位——乘务员,你必须马上给我找个地方。能叫别的人挪个地方吗?我要和我的朋友们在一起。噢,你好,格雷斯先生?请告诉他明白,我必须挨着你和莉丽坐下。”

  乔治.多尔塞特夫人,没有理会那个带毯制旅行包的旅客,正在小心翼翼努力走出车厢、给她让地方,依然站在过道的中间,周身散发着恼怒的情绪,一个漂亮的女人在旅行当中是经常制造这样的情绪的。

  她比莉丽.巴特要矮小细瘦,姿态柔顺而灵巧好动,好像她能被揉折起来穿过一枚戒指当中,就像她喜欢穿着的柔软布料。她苍白的小脸好似仅仅是为了设置她那双黑色的夸张的大眼睛,那朦胧幻梦一样的注视与她自信决断的语调和手势形成奇怪的对比;所以,正像她的一个朋友所说的,她象一个脱离了躯体的精灵、却占了如此之大的空间。

  最终她发现紧挨着巴特小姐的一个座位归她支配了,自寻方便地坐下来、又扩充了一番地盘,同时还解释着早晨坐自己的汽车从基斯科山过来,在盖瑞森等候了一个小时的时间,连抽只香烟解闷都没有,她那粗心大意的丈夫在早上分别的时候根本就没留心给她装满烟盒。

  “我想这个时间你也一只都不会剩了,你还有吗?莉丽。”她哀怨地断言道。

  巴特小姐注意到了坡西.格雷斯先生那惊诧的目光,他自己的唇边还从未沾染过烟草呢。

  “真是荒唐的问题,贝莎!”她喧嚷道,想到自己在劳伦斯.赛尔顿那里拿来的储备,她的脸红了。

  “哎,你不抽烟吗?从什么时候你戒了的?什么——你从来没有——你也不抽吗?格雷斯先生,啊,当然了——我是多么傻啊——我明白了。”

  多尔塞特夫人身子向后靠在她的旅行靠垫上,她的笑意使得莉丽想到自己旁边没有这个空座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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