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寻外出开会，回时方知岳父生病住院了。蔡红安转述指示：“大明回来后，到病房继续。”
起早，买来老人喜欢的早点“豆腐脑+鸡蛋香葱饼”，没料想，管床护师说，死面饼不消化，首长只能喝豆腐脑。馋得老人一边听林子寻读，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散发出香气的饼。
见状，不忍。趁没医护，林子寻找出一小块来，用小刀切成牙签大小的小条，看着老人舒心地吃下，再拍拍后背，发出嗝声，林子寻又读：“三，1929年形成了十条纪律、六个注意。”
“还有特别军规和战场铁的纪律，”老泰山补充道。
“有，有，一个一个来。十条纪律是（１）对穷人态度要和蔼，不拿穷人一针一线，不拿穷人粮食；（２）服从上级命令；（３）打土豪要归公；（４）爱护枪不要弄坏；（５）节省子弹勿乱打；（６）对群众要宣传红军主张；（７）火线上要对白军宣传；（８）占城市注意收集机器医药；（９）得物资要先照顾伤员同志；（１０）到地方要研究地形道路。六个注意是一、要扫地，捆卧草，上门板；二、借东西要还人；三、保护学校、邮政、商店；四、对群众说话态度要和气；五、不拿新同志私人的东西；六、没有事时要读书写字。
蔡红安示意林子寻停下，原来老人自顾自说着：“我们红四军纪严啊，过草地时，妇女独立团刘（伯新）团长，和你赵伯伯是老乡，六安人，因为团里断粮，饿的女娃娃们翻白眼了，她不得已命令杀了藏民一头牦牛，被藏民告了，总政治部没有因她是参加六霍起义的老战士、我们军长的老婆就网开一面，按违反十条纪律的第一条判了死刑。她不是为自己啊，刑前多少女娃娃送行，一片哭声，那个惨啊，想不得啊，想不得啊，要是汉族老乡，早就来撤牌牌【注：撤案】了，可历史（藏汉）积怨，藏民不露头啊，……。”
林子寻自省是自己考虑不周，80多岁的老人了，思维反应不比年轻人。待岳父靜下来，林子寻以变应变，读一条，停一会，给老人以思索追忆的时间。
余下十五条读下来，已过正午，安排老人午睡后，夫妇俩赶回家中。过几日，林子寻看蔡一秘整理的翻译稿，感到老泰山对“火线上要对白军宣传”一条的追忆有历史价值：“长征时，先是薛岳部队跟屁股追，后是胡儿子的部队在前面堵。那时，我在88师当侦察参谋，常带师特务连的小分队去执行任务。白狗子，尤其是中央军等级森严，我们就常钻这个空子，每不期而遇，就往大了说，以势压人，比方说去侦察敌团部，就说我们是师部或XX师的，下级军官和士兵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避开了，可有一次穿帮了，不是党一贯对白军士兵的宣传教育，那次就有麻烦了。那是会宁会师后，我们小分队刚转过山坳，就与一队白狗子迎面相撞，一看军服就知道不是地方军阀的队伍，是中央军吧，可又制式不一，不似我们清一水的中央军服装，那是打包座时缴获胡儿子的。根据敌情通报，这一带应该是鄂军夏斗寅部的27军，被编遣后的25军165师，是临时配属给胡宗南第一军的。
‘哪部分的？’对方先抢问了，看来并不惧我们这支‘中央军’。
这还了得，不压压杂牌军，那知道马王爷三只眼，我们特务连长开口了：‘你个龟儿子的，咋个惊抓抓咧（四川话，怎么一惊一乍的）？老子，天下第一军的。’
‘伢子，蛮扎实（湖北麻城话，蛮厉害），天上缸几（吵什么嘴），地上人要和，么子事吗。’对方领头的中年人是个中尉并不怯阵。
红安和麻城，古时是一个县，口音基本相同。夏斗寅是麻城人，他部队上有他的家乡兵。我马上接口道：‘郭郭（麻城话，哥哥）我乘马岗人，你哪里吗？我战友里有乘马岗的（人）。’
在旧军队士兵中流传一句话：你背迫击炮，我有机关枪。老乡遇老乡，两眼泪汪汪。乡情最能拨动老兵们的心弦，果不其然，这个中尉没了脾气，‘伢子，好炯（麻城话，好气派）嘛，’应该是指我一身笔挺的中央军军官制服吧。‘我周家塆的，离你乘马岗只有十里路咧。’
‘郭郭是虎豹山边的周家塆人嘛？’我问。
他说‘是的，你哪里有周家塆的伢子嘛？’我想起263团3营教导员周纯麟，就说‘有啊，你湾里的权伢子，大号周纯麟就在我们特务营。’
他问我，‘近来还回家乡了。’看来不认识权伢子。
我说‘民国二十一年去中央军校读书，毕业后分到第一军。想回去看看姆妈（麻城话，母亲），长官不准假。’他说‘他民国一十六年去的武昌，打过中原大战，打过红军，老长官（指夏斗寅）在离开前给剩下的家乡兵谋了个牌牌（军衔）。他前年回了塆【注：意指光宗耀祖去省亲】，山还是绿的，可见不到几多人咧。我塆里和乘马岗都是匪窝咧。’
我说‘匪窝就是穷吗，想吃口饭才敲铜锣的嘛。’
他说‘伢子，我门里老三也在你们队伍上，叫周三贵，你若见到，告诉他，姆妈还在，他大哥记掛他。’说完，他上前几步拉着我到了没人处，说‘伢子，中央军的军官那有给士兵背枪的，一开始我就估摸着你们是红军。我被红军俘虏过，不打不骂只上课，那本小画画【注，应该是指红四方面军总政治部印发的《讲给白军士兵听》的宣传小册子。】说了好多道理。多想再说说，唉，伢子，再往前就是49师的辖区了，那里两广兵多，认钱，不认人。现在这边都叫搜索队，不叫巡逻队了，小心，话别说岔了。别忘了，我门里老三叫周三贵。’”
“爸，那后来你还见过周三贵？”
“找过，没找到，可能牺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