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徐辉:我在战斗最激烈时奉命进入战场

       8·13战斗时为预备队副班长,荣立三等功,简介详见参战人员介绍。

      每到8月13日,都会引起阵阵的心痛,在50年前的这一天,我的28位战友为保卫祖国领土完整,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我原部队是新疆伊犁军区独立骑兵营,当时营部和一、二连驻昭苏县,我们三连驻特克斯县城西侧。1968年11月换防到塔城。营部和一、二连驻塔城,三连驻塔城飞机场。不久我被抽调到裕民县中学、塔城地区革委会支左,1969年3月珍宝岛战斗打响后,我被紧急召回部队备战,任副班长。8月份我们部队进行了大整编,整编后的连队干部、我们班班长、战士我一个都也不认识。班长焦振法66年入伍,我是68年入伍,班里其他战士全是3月份才从河南省柘城县入伍的新兵,记得有李风志、朱现成、易传钦等人,他们军事技能、部队生活等各方面还没有成熟。

       8月12日,我们连奉命到铁列克提执行任务,带队的副指导员贾忠启我是第一次见面,排长任智民也刚到任几天,名字我在战后休整时才知道。到达铁列克提边防站后我们班被定为预备队,由于当时30多人边防站来了100多人,人多房少,我们班被安排在马厩的草棚内休息,其他班排也拥挤着休息。

       午夜,各掩护组先后出发进入指定位置,巡逻组最后出发。

       8月13日早晨,我们吃早饭刚把碗端上,就接到指挥所增援前线的命令。在副指导员贾忠启、排长任智民的带领下,我们全班跳上当时唯一的一辆解放牌汽车,车刚开出边防站不远的一个山沟处就遭到苏军机枪的拦阻射击,排长任智民指挥大家伏下身体,好在苏军离我们距离远,密集的弹雨从我们头顶呼哨而过,没有伤到我们的人和车。穿过了封锁线,在指挥所后的山坡旁我们跳下车,跑步赶到指挥所。贾忠启副指导员留在了指挥所,原长信副营长命令我们支援范进忠连长并指示了路线和阵地。在排长任智民的带领下,全班从指挥所左侧的山坡进入战场。班长焦振法在前,我在后,就在我刚要跨过山梁时,原长信副营长指着身边的一名新战士对我喊到:“徐辉,把这名战士编到你们班”。由于战场情况紧急,我没有听清这名战士的名字,边跑边说:“你快跟上前面班长的机枪组”。后来他牺牲后,我回到边防站才知他叫袁国振。

       因我们是从山上冲往山下,被对面阵地上的苏军重机枪弹雨迎面封锁,我们被压制在一个小山包上,那位刚刚编入我班的战士在我左侧不远处头部中弹牺牲。这时班长焦振法卧倒在山坡上,被苏军的火力压制的抬不起头来。任排长和我指挥全班其他人员依次向指定阵地运动,告诫大家千万不能在坡面上停留,因为这里是苏军火力封锁最猛烈区域且无地形地物可以利用。全班冲下去后,任排长和我跑到班长焦振法身边,任排长问:“你怎么样”?焦班长说:“我没有事”。任排长说:“快起来冲过去”。这时我看到69年新兵易传钦卧倒在山坡上,以为他受伤或牺牲了,就一下扑倒在他身边,用力推他一下大声问:“你怎么样”?他说:“没有事”。我火了:“没有事你趴在这里干什么?起来快跑!”易传钦很利索一下子就跑到了安全地带。但我却被苏军火力盯上动弹不得,最后不得已向侧面猛滚两滚后跃起奔到安全地带。这时看到一名个头不高、胖脸大眼睛,年龄16 — 17岁新战士右腿受伤,一发子弹从他小腿中间穿过,幸运没有伤到骨头。我问时他非常镇定,笑说没有事,还将没受伤的左腿抬起来在空中摇晃了几下,他是受伤后凭借着前冲的惯性扑倒在安全地带的。

       到达指定阵点后,我把全班人员安排好, 见班长焦振法受伤趴在阵地上, 我连忙上前,只见他右侧太阳穴位置被一发子弹紧贴头皮穿过, 头发被烧开一道沟经过肩胛把肌肉穿开了一道血槽, 正流着鲜血,真险啊,如果再往左一点就光荣了。

       此时,苏军一辆装甲车从我军掩护组阵地和676阵地高地的开阔地开了过来,速度非常慢,这是苏军试探性的侦察,这辆装甲车过去后不久,苏军知道我军没有远距离反坦克武器,很快又开过了五六辆装甲车,把676高地包围了起来。从车上下来一些步兵向676高地进攻。我曾经是机枪射手,见状后立即要过新兵朱现成的轻机枪,向苏军猛烈射击。我军其他掩护组阵地上也用猛烈的火力支援676高地上的战友,把苏军步兵连续三次的冲锋打退。特别是676高地上的战友,在四面受敌的情况下,英勇战斗,给苏军造成了较大伤亡,使苏军不敢再用步兵冲锋,改用装甲车上的机枪和阵地上的坦克炮火攻击,时间长达半个多小时,676高地没有任何遮挡物,苏军猛烈的火力攻击对坚守676高地上的我军是致命的。

       我军各掩护组全部是轻武器,对苏军的装甲车和坦克毫无办法,当时我们班配备两枝冲锋枪和半机动步枪,一挺轻机枪。一具火箭筒和一具枪榴弹射程均在150米之内。12日晚上每人临时配发一枚反坦克手雷,最大投扔距离也只有30米左右,整个战场我军连一挺重机枪都没有。我们与676高地之间有700米左右的开阔地,距离苏军的装甲车也有400米左右,这些反坦克武器根本用不上。我看到苏军装甲车围攻676时,坚守在高地上的战友曾发射枪榴弹、火箭弹,但都在离苏军装甲车很远的地方就落地爆炸了,根本够不着。

       在苏军包围676高地后,我军各掩护组均组织过冲锋,支援676高地的战友,但通过开阔地带时都遭苏军重火力阻挡。肖法刚连长奉蒲其武政委命令,组织突击队试图炸毁苏军的装甲车,冲锋时负伤;杨振林副连长牺牲在右翼掩护组阵地上;范进忠连长在带领预备队冲锋时,左胸连中两枪,两发子弹离的很近,伤口血流不止,虽经包扎,终因流血过多牺牲。我军这些指挥员,政治、军事素质和战术动作都非常过硬,但面对不利的地形和劣势的武器无法有效制敌。

       66年入伍的河南老兵李芳当时和范进忠连长在一起,他和郭玉峰、梁全德、范会员、陈继英、林明永等是第一批进入战场的预备队成员,由范连长带领支援676高地进入战场,约半小时后我们第二批预备队在任智民排长率领下奉命进入战场。此时李芳身负了重伤,右臂和左腿被苏军重机枪打断动弹不了,就坐在范连长身旁,他们身边有一个小土坡能挡住苏军射来的子弹。

       在我们阵地后不远处有一个三米宽左右的小山谷,我军人员前出都要通过这个小山口,这也是苏军火力封锁最为疯狂的地段,王明远翻译就是在通过这个山口时就被苏军机枪击中头部牺牲的。林明永通过这个山口时身体受伤七处,万幸的都是轻伤,他能够活着冲过来,全凭他的勇敢、灵活和快捷。

       康有福营长在我们进入阵地约一小时左右亲自冲到了前线,他在我位置南边的不远处,被苏军重机枪火力压制在肖连长和范连长所在阵地之间的一个小山包下,郭玉峰排长当时在康营长左侧,他见康营长身边无人,就匍匐前进向康营长靠拢,被苏军发现后遭到重机枪火力追踪射击。我见状后向他大喊:“快回来。”可能是郭玉峰没有听见,他在前进到半途中不幸被重机枪击中牺牲,天黑时被战友们背下阵地。

       面对苏军装甲车和坦克的疯狂火力,在前沿阵地上康有福营长设想是我军坚持到天黑,利用夜色把676高地被围困的战友们抢救出来,但当他看到苏军攻上676高地我方阵地没有一点动静时,说了句:“完了”……就一下坐倒在地上。

       苏军占领676高地后不久,双方都停止了射击,坚守在各自的阵地上,我们将预备队阵地牺牲的战友和伤员集中在一起,并一直坚守到天黑才接到撤出阵地的命令,将部分牺牲的战友和伤员抬下来,焦振法和林明永是轻伤,他们是自己走下来的,当时只抬下了三位牺牲的战友,撤回到指挥所后面的一个小山洼里,任智民排长到指挥所去接受命令。

       撤出阵地的人员夜里就在山洼里休息,新疆8月夜晚特别的冷,我们都穿着的单衣,在白天战斗中,由于冲锋、卧倒时动作都很猛烈,衣服都被尖锐的石头划破了,这种石头很特别,就像一片片竖起来的刀片,下面挤得很紧,上面被风化参差不齐,非常锋利,我们的手、肘、膝盖上的皮肉都被刮破了,结成了血痂,这些疼痛还能忍受,但被血水和汗水渗透的单衣此刻被身体烤干,硬硬的感觉更冷,我让大家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14日、15日,我们班奉命每天换一个阵地,位置都在指挥所的左右,16日又被派往一个较高的山头上驻守警戒,另几个班在我们阵地的右后侧驻守,任务就是观察监视苏军的动向。每天饮食由边防站炊事班送两次,那时国家很贫穷,部队装备也很简陋,饭菜用水桶和饭盒装着,水是用汽车内胎装着背上去,水色都变成了黄褐色,就像造纸厂排出的污水,苦涩异常,比喝自己的尿还难以下咽,实在渴的受不了就用它漱漱口,抹抹嘴唇。一两天后,大家的嘴上、鼻孔全部是水泡,水泡破了就结成黄痂,一张嘴就开裂流血,疼痛难忍。炊事班的同志可能是好心,认为我们在山上很辛苦,菜里放些辣椒可以开胃,哪不知我们都遭罪了,菜汤沾到破裂的嘴唇上就像受刑一样。

       在山上坚守了一周后,我们奉命撤回铁列克提边防站,不久又后撤到托里县城休整,受到当地人民群众的热烈欢迎和慰问,送来了许多肉蛋、蔬菜、瓜果,还经常有文艺宣传队来慰问演出。

       1969年9月18日苏军交还烈士遗体,我们班奉命去接交烈士遗体,我和副班长韩志连带领全班到边界线,当看到对面的苏军内心非常愤怒,但出发前上级一再严令不许轻举妄动,我们只能把悲愤压在心头。苏军把他们汽车车尾对准我们边界线,把装着我军烈士遗体的棺材抬下来,隔着边界线递给我们,我们接下后装到自己的汽车上,苏军的棺材是新做的薄皮木棺材,涂抹的银灰色油漆还没有干,我们抬过棺材的两只手全部是油漆,当天黄昏时双方才交接完毕。

       岁月转瞬远去了50个的春秋,每当想到铁列克提那场惨烈的战斗,就想念当年牺牲的战友们,他们为国献身时年龄大不过30岁左右,最小的只有16岁;解不开的还有铁列克提战斗过去了半个世纪,至今还没有真实历史记载的心结,当我们这些经历过那场惨烈战斗的老兵进入生命之冬时,期盼着历史能给予牺牲烈士和我们为国参战老兵的应有称谓和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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