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岭老人拄着拐棍儿,慢慢地走到大队部附近,看到民兵端枪把守着碾屋。老人不禁摇了摇头,自言自语:

  “唉——多少年岁了,咋还有人来找霍元甲?过去他给霍家没少惹了祸啊!”

  张岭老人小时候还能从老辈人那里零星听到点霍元甲的故事。一年一年过去了,他也老了,在霍元甲的家乡竟然没谁知道霍元甲了。张岭老人又看了一眼端枪把门的民兵,他脑海里零星记起了早前听到的霍元甲的故事。

  那是清朝末年的时候,天津通往小南河村的田间小路上,北京源顺镖局天津分号掌柜李井首一行人,抽马狂奔,旋风般扑向小南河,田间里劳作的农民惊恐地望着这是一帮哪来的马队。

  马队刚冲上庄台子,迎面碰到一个背粪筐的小伙子,小伙子吓的慌忙躲闪,飞奔的马匹还是差点把他带倒。李井首勒住马,大喝:

  “姓霍的住哪里?”

  “路东,门前有场子的那家。”

  小伙子用手指了指。

  马队来到霍家大门口,人扑通扑通都跳下马,破门冲入院里,李井首高声喝叫:

  “姓霍的给我滚出来!”

  他们看到这个不起眼的乡村小院里,就几间低矮的土坯屋子,愈是嚣张。

  一帮人突然闯进来,鸡鸭扑愣扑愣四散乱飞,拴着的山羊挣地缰绳紧崩,使劲地往墙边贴。这帮人把地上的鸡食盆、水缸踹烂踢倒,见啥毁啥。

  听到院里的动静,屋门“吱”地一声开开了,一个壮实的庄稼汉子夺门而出。此人就是霍家的一家之主霍恩弟。李井首一伙见屋里出来人,围上去就打,霍恩弟挡了几下,觉出这些人没啥武艺,他们拼命地抡拳踹脚,却没大力量。霍思弟躲闪着没还手。这帮人得寸进尺,只想与霍恩弟拼命,有人从腰间抽出砍刀,有人拔出匕首,朝霍恩弟乱砍猛捅,嘴里骂骂咧咧,骂声难以入耳,这下激怒了霍思弟。

  “哪来的混子,嘛玩意这是?”

  霍恩弟挥了几下手,就把他们拨拉地东倒西歪。李井首站在后头,看得清楚,霍恩弟手上带风,一挥,把这几个会点武艺及没武艺的人不是打倒的,像是被风带倒的。这个汉子武功了得。

  霍家迷踪拳中有一式野马分鬃,霍恩弟只是顺势一动,即刻收住了这一招式,不然,眼前这几个人就爬不起来了。越是有武艺的人,越不会轻易伤害对手,更何况他们远不是对手。

  李井首心想,一个荒僻的小村里也能藏龙卧虎?若是在往常,李井首定会与其较量较量,不过今天不同,得速战速决了却了这档子事,他急着回天津,还得去“蓝扇子”。 要是有个闪失,被这人打伤,他就没法脱身了。

  “蓝扇子”是啥地方,天津卫的人没有不知道的,那里是有钱人的消魂处,要是把“蓝扇子”的事儿说个来拢去脉,那得费一番口舌,先按下不提,往下看吧,慢慢就瞧明白了。

  李井首来小南河之前,以为打伤他手下没啥武艺的人,那人的武功也高不到那里,他看到这个庄稼汉的身手,想起听人说过卫南洼一带有个镖师从没碰到过对手,会是这人?李井首举起了枪,霍思弟抓住一人挡在身前,左晃右闪向屋里退。

  “砰!砰!”

  枪响了,李井首没有打中霍思弟。霍思弟把身前的人猛地一推,退到屋里把门闩死。李井首朝门上打了几枪,没打开。他喊:

  “给我撞门!”

  一伙人咣当咣当用脚踹肩顶,眼看两扇木门被撞开了。此时,霍恩第已从后窗翻上了屋顶。

  霍恩第想:这帮人有枪,不好对付了。

  霍元甲的妻子霍王氏挎着一篮子婆婆从地里扫的“盐”,送婆婆回家,还没进院子,听到了公婆家里的枪声,吓得婆媳俩远远的站在街上。婆婆哆哆嗦嗦地站不住了,霍王氏赶紧扶她,此时,霍王氏也是两腿打软,她强撑着。

  在屋顶上,霍恩弟扫了一眼,泥顶子房屋上,一抹溜光,只有山墙顶上有一趟子按边的青瓦,前后屋檐有两三排压檐的瓦。小南河村大都是土墙土屋,家境好点的人家,屋顶上才能压趟子瓦,露点砖瓦气儿。霍恩弟当过镖师,也就比别人家好一点。

  霍恩弟从山墙顶上掀下一片瓦,手扬瓦飞,击掉李井首手里的枪,霍恩弟似与瓦片同时落下,把枪检在手里。一个黑影从屋顶飘下,这帮人乎拉围上又打,他们看到李井首手里的枪拿在了霍恩弟手里,惊恐地向后退。不料,霍恩弟握枪的手垂下了,霍恩弟急着想弄明白这帮人为啥闹到自个家来,他问道:

  “我与你无怨无仇....... ”

  李井首看到霍恩弟没有与他们为敌的意思,打断霍恩弟的话:

  “住嘴!几天前,一个姓霍的小子打伤我的人,搅了我一桩买卖,我与你有怨有仇?”

  “朋友!你是弄差了吧,我习武的两个儿子不是不知道江湖上的规矩,哪会干那事。再说了,春耕这样忙,他俩这些天村子都没出,光赶地里活了,咋能打你的人?”

  “胡说,有认识的人看见了,说就是小南河姓霍的。”

  霍恩弟看到他三儿媳妇霍梁氏探头向院里瞅,他喊了一声:

  “三儿家!元栋、元卿他俩在家西地里干活哩,你去叫声,让这帮朋友认认。”

  “噢!噢!我去。”

  霍梁氏急步从婆婆嫂子跟前走过,婆婆朝她抬抬手,想说啥,霍王氏看婆婆吓得魂不守舍了,对妯娌喊:

  “咱娘没事,你快去吧。”

  霍梁氏颠着小脚往家西跑去。

  霍恩弟这才定晴打量了一下李井首,此人比他高出多半头,虎背熊膀,立在那里就是人常说的似一座塔,他方脸阔嘴面白,浓眉眼却不大,眼细的如刀划开的一条缝,年有三十六七岁,一表人材,要不是他眼里自带一束恶光,咋得也是个人见人喜的年轻人儿。要说他干过啥事儿,只能慢慢表了。他两眼一道缝,目光一逼,变作一条利刃时,让看到的人不死即残,否则,除非有降住他的能耐。

  李井首善使刀,拜在大刀王五门下,王五看他天赋可塑,精心调教了几年,李井首武艺大进。作为弟子,他在王五面前还能规矩做人,守武道。王五让他到天津掌柜源顺镖局分号,在天津,李井首脱离了王五的视野,他的本性开始复原,一桩桩劣迹留在了身后。

  小南河村外,人欢马叫,一片繁忙的春耕春播景象。霍恩弟的三儿媳妇一路奔跑,吓得腔都变直音了:

  “大哥!元卿!快快回家吧!有人闹来了。”

  元栋、元卿知道家里出事了,扔下手里的农具拔腿就向村里跑。

  “咋着了?”

  “咋回事爹?”

  元栋、元卿在大门外就喊上了,霍恩弟看着气喘嘘嘘的两个儿子对李井首说:

  “看看吧,是他俩不?”

  “温江过来!”

  李井首喊了一声。

  在霍家院子外头有个用绷带吊着一只胳膊的人,这个伤员一直没进院子,照看着他们的马匹。此人名叫温江,是天津有名头的混混儿,他的诨号叫“刺猬”, 叫他温江的人不多,一提“刺猬”,在天津不知道人的少。

  温江走到元栋、元卿跟前,仔细的打量了半天,摇摇头:

  “狗操地……不是。狗操地。”

  温江有个口头禅,张口闭口就是狗操地,事儿可不说,不能不说狗操地,他的这句狗操地,比“刺猬” 还叫响。他到那里,不见其人先闻其声,人没看见,先让你听见那句狗操地。人家说:狗操的来了。不过是悄悄地,谁敢让他听见。

  “你就这两个儿子?”

  李井首问霍恩弟。

  “还有一个,他.....”

  “他在哪里?”

  霍恩弟看了一眼吊着胳膊的温江说:

  “我那个儿叫元甲,他习文不习武,能打得了你们的人?”

  李井首又问温江:

  “刺猬,看清了吗?”

  “看清了……狗操地,不是他俩……狗操地……狗……”

  打,他李井首难说打过霍恩弟,枪还在他手里,来个顺手推舟吧,给自个找个台阶下,李井首抱拳向霍恩弟拱一拱:

  “冒犯了!我没说错的话,你是霍镖师吧?”

  霍恩弟问:

  “你是——”

  “在下源顺镖局天津分号掌柜李井首,来天津不多时,不知是霍镖师,错怪!错怪!”

  “噢!大刀王五的人,我和王五不面生,冲撞了!冲撞了!”

  霍恩弟把枪扔给了李井首。李井首接枪后一招手:

  “弟兄们!撤——”

  马队扑腾扑腾奔下庄台子,绝尘而去。

  天津地区是典型的退海之地,在这种土地上生活的人那可真叫穷。土质的盐碱性大,十分贫瘠,放眼望去,白一块、灰一块,难见点黄土色,灰色的地面是被盐碱浸蚀的,白色的是盐碱直接泛上了地面。地皮泛“白面”,地上的人就难吃上麦子磨的白面了。在这种土地上种上庄稼,不使劲追肥,到头来,庄稼就被碱成黄秧子,想想粮食会是啥收成。牲畜与人的粪便在这里就成了好东西,没有它们就别想吃上粮。

  常言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这话一点不假,在这里劳作忙春耕的人,面黄肌瘦,衣衫破烂。家境好点的人家,使牛拉犁耕田,贫穷的人家只能人拉犁。一家人中,上岁数的老者扶犁,青壮年、儿孙、媳妇拉犁。人拉犁得使足劲,身体努地像个弓,身子前倾,手都垂得触到地面上,似爬行。深深吃在土里的犁面子,人一步不使劲,它就不会前行。

  李井首的马队出了小南河,迎面碰到一个农夫,头戴一顶草帽,赶着牛,肩上用铁锨把挑着粪筐。擦肩而过之后,温江回头看了一眼,他记忆里闪现出那个从他们手里救走劳工的人。

  温江说:

  “狗操地、狗操地……这人有点眼熟。狗操地他娘……”

  温江一到反常时,满嘴都是狗操地,好像他要说啥都忘了。

  这个农夫就是霍恩弟的第二个儿子霍元甲,霍元甲在地里和其他人一样忙春耕,他家的地在村北边,大哥霍元栋,三弟霍元卿两家的地在村西边。他远远的看到大哥、三弟往家跑,还有几声枪响,家里出事了?会和刚才扑进村的那队骑马人有关?霍元甲无心干活了,他赶着牛回家,正好与出村的马队照上了面。李井首他们骑在马上,位置高,向下看到的是被草帽遮住大半脸的人。霍元甲赶的牛正好拉屎,牛走着拉着,一滩一滩盘子大的牛粪,啪嗒啪嗒落在路上。霍元甲赶紧拿下肩上的铁锨与粪筐,用铁锨把牛粪拾到粪筐里。这一幕让李井首看了恶心,他鄙夷的说:

  “一个拾大粪的。走。”

  “你真成了刺猬了,看不远,近处也看不清,瞎扯蛋。”

  刺猬的生理特性是,眼睛先天看不远,不用躲避天敌,它有一身刺。李井首调侃温江。

  “狗操地,狗操地他娘。”

  温江回头又看了一眼霍元甲。

  温江的口头禅“狗操地”,是从他爹那里继承下来的,温江的爹张口闭口就是狗操地,温江从小耳熏目染,不学也学了。

  温江他爹还有另一句经典,他是个赌鬼,把自个的穷家输的净光,人家劝他罢罢手吧,你两个儿子以后咋取媳妇。温江他爹若无其事的说:

  “我有媳妇,管儿娶媳妇干嘛?”

  赌鬼!真让人见识了啥是赌鬼。

  不久,温江的娘也让他爹当赌码押上了,结果哪?还用问,温江的娘让人家赢走了。

  温江初时是南皮县的小土混混儿,后来混到了天津,到天津之前,在南皮他的名号已经当当响了。

  温江到了天津,如鱼入大海,时日不久,就混出了明堂。在他的明堂里头,百步穿杨的飞镖最亮堂,飞镖击飞鸟是他的绝活,他手一扬,飞鸟被刺穿或被飞镖顶着落地了。绝活越拿手,他越到处耍,上瘾一样,走到哪里,他的飞镖掷到哪里,练技也为了炫技。有人一抬手,袖子被钉在柱子或是树干上了,抬着的手拿不下来了。温江的飞镖贴着你的胳臂扎在袖子上。炫技又在练绝技,温江走哪里,飞镖扎哪里。扎人伤不着人,人送诨号刺猬,走哪扎哪。温江在南皮时,手不离弹弓,犹喜打鸟,到天津后,弹弓换成了飞镖,弹弓射鸟不能杀人,飞镖杀人也威慑人,高人指点后,飞镖技成。津门到处都是混混儿,跳油锅,捏火碳不怵头,有绝活的混混儿稀罕,刺猬叫响就凭这。

  “哎哟!娘哎!可吓死我了。一帮骑马哩人找到咱爹家,还打枪。你不知道有多吓人,咱娘要不是我架着,都蹲地下了。”

  霍王氏见霍元甲回家了,赶紧说给他。霍元甲像没听见一样,走到粪坑边,把粪筐里的牛粪倒进粪坑里。过去的农村里,家家院子里都有一个不小的粪坑,积肥用。

  “咱爹没伤着吧?”

  霍元甲问了一句。他像有心事,从进院子就躲着媳妇的眼色儿。

  “没伤着。我看见咱爹让那些人撵得上屋顶了,他又跳下来,把枪夺下了。亲娘哎!吓死我了!要不是咱爹有功夫,还不知道得咋着来!”

  霍元甲听到爹没事,不再答话了。媳妇给吓着了,自说自话一样,跟在霍元甲后头一个劲地说。霍元甲把牛拴住,提了一桶水饮牛。

  “他爹,你说有武艺好不?咱爹以前押过镖,是来找他寻仇的不?”

  霍元甲不说话,他趁着牛喝水的空儿,又去给牛在槽里拌草料。

  儿子东章、东阁飞一样从街上跑进院子,嬉戏打闹,围着爹娘转来转去。

  “滚一边子去,转哩我眼晕。”

  霍王氏说着举手要打,小哥俩又飞一样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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