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的9月,我来到了袓国的东北边疆,北大荒的五大连池。

昔日的北大荒,我们无从知晓。从当时孩童嘴里流行的几句顺口溜,大概能猜想几分:

北大荒呀真荒凉,蓬草高呀大苇塘,又有狍子又有狼,就是缺少村和庄。

北大荒真荒凉,又有兔子又有狼,就是没有大工厂。

从五光十色车水马龙繁华都市的大上海,眨眼工夫,我到了一望无际的北大荒。刚来到的连队,实际上就是一个村屯。偌大的屯子,一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满是泥泞的黑泥巴大道。道路两旁排着稀稀落落房子,那有几十户人家院落,是用泥土垒起、草苫顶的低矮破旧草房子。房子边矗立硕大的柴火垛旁,满是堆着破烂家私,低矮稀疏的篱笆墙围起的猪圈、狗窝、鸡窝,臭烘烘脏兮兮的。傍晚时分,整个屯子被家家户户高大烟囱冒着呛人的黑烟笼罩着。

房屋前后,家家都有用木杖杆子围成篱笆的很大园子。当年我们来时,刚好是夏天,篱笆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儿。黄的窝瓜,紫的豆角,白的葫芦,还有一簇簇的秫秸花儿在恣意怒放。

少不更事的我,一脸茫然地站在宿舍前,放眼环顾四野,只见四周空旷,近处除了荒草乱石之外,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田野,远处满山遍野郁郁葱葱。这跟我原先预先想的兵团,相差万里,心里落差很大,真担心今后的日子,那可咋过呀?

我被分到了10连,先在食堂工作。刚来那几天,我闲暇之余,到外面瞎溜达。数十步外,我竟然发现连队边上有好大一泡子,站在岸边,极目远眺竟看不见对岸。湖水是相当的清,清澈得都能看见水中一群群的小魚在游戏。高兴的我,连蹦带跳从老乡那打听,才知道这是著名的五大连池的三池子,方圆有好几十里。池子里生长有数不清的各种魚类、蚌类。

要说北大荒是“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确实有些夸张。但是当年自然环境没有被人为地进行破坏。岸边沼泽湿地中,芦苇丛丛,塔头林立。由于池子鱼很多的,多得难以想象。连队老职工一有闲空,就会拿着钓鱼竿去钓几条魚,改善伙食。

我渐渐喜欢上到池边休息,游玩。这儿池水的环境使我想起了上海的家,还有家里的亲人。

我家就在一个大船厂隔壁,面临着黄浦江。自小我就爱水,也喜欢站在江边看船。我每天都能看到大小不同的船只在江面往来穿梭,而每每当我站在三池子边观景,就像当年在黄浦江边嬉玩时的心情一模一样,甚至有时会幻想回到了上海,回到了童年。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岸边停了几条小木船,边上没人,突发奇想,何不在此,再现儿时上船玩耍的梦想呢,真是老天助我矣。

我立马上了船,熟练地划起双桨,船随着双桨的划动,离开岸边向池子中央行去。“洪湖水啊,浪呀嘛浪打浪啊”,这是我们儿时最爱唱的歌儿,不仅因为好听,还因为歌儿里有的,我们这里也都有。我身历其境,同在一片蓝天下,下网捕鱼、摘菱角、采野浮萍。在池子水面上,我极目远望,天是瓦蓝瓦蓝的,水是碧绿碧绿的,清澈见底。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只有我一人,又怎能不心旷神怡。

乐极生悲,可没划多远,船不动了,我无论怎么划,使多大劲,都只能在原地打转,原来船是被水下的水草缠住了。后在老职工的帮助下,总算脱险上了岸。

经过这次历险,我越发爱上了船。我经多番努力,最终调到漁业连,正式成为一名漁工,天天和船打交道。“漁工”顾名思义,我以后就得以打魚为生了。

打鱼下网这活,完全由我们自己掌握时间。最关键的是,自由自在的,不像大田里作业,早早就得随集体出发,还有定额,干不完,下地一时且回不来呢。捕鱼的多少,也是听天由命,不是想捕多少就能捞多少的。

魚是大连池的名片,要出去办事,只要带上魚,就会一路绿灯。而我是打魚的,更是得天独厚,近水楼台,先得鱼。每天出船打鱼,作业至中午,就泊船至岸边,舀上一锅水,只要放点盐,把刚打上的魚洗杀干净,放进锅内,点上火。不一会,一锅喷香鲜美的魚汤呈现在眼前,随身带的干粮就着魚汤转眼就进了肚,那个滋味,那个美,甭提了。

吃完了魚汤,然后就着大太阳,一个猛子扎进清澈的水里扑腾两下,洗去一天的疲劳和沾在身上的鱼腥味,然后穿上衣服,带着浑身的满足感,划着小船再上岸,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如果说夏天的打鱼是单兵操作,那冬天的打鱼是集团作战,场面就热闹了。到了年底,泡子里的水冻成了冰,有一米多厚。为了让大家过年吃到魚,打魚人开着机车,赶着马车浩浩荡荡开进三池子。机车的马达声,马蹄声,人们踩着积雪和车轮碾着冰面发出的“吱吱嘎嘎”声,把冰层底下的魚都惊醒了。

到了泡子中央,鱼把头选好了下网地界,就围着冰面用冰钎打了一圈冰洞,把带来的大拖网由冰洞放入水中。人们顺着连成串的“导孔”拨正牵引网绳的竹竿,这些都是渔业连老职工的技术活,直到百米外出网洞的地方拉出网绳,我们就在那边等着拉网了。

经过—段时间的等待,机车开始往冰面上拉网,焦急的目光下的网洞里,魚儿开始露出水面,渐渐的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忽然间意料不到那么多的鱼,被拉了上来。成千上万条生命,只挣扎了几下,就在北大荒冬季零下30多度的严寒中,迅速被冻成“冰棍儿”。

我们看着鱼儿刚开始还挣扎着动两下,可马上就变成了冰鱼,—动也不动了。据渔老大说,这一网魚少说也有几万斤。人们看着这些肥硕的青鱼、鲢鱼、桂鱼、白鱼,这充满丰收喜悦的场景,个个都笑逐颜开,纷纷说:“今年又是个大魚年”。曾有一年,我们抓到三条大青魚,给连队一百多号人作为午餐菜肴,多过瘾呀!

下乡多年,我在大连池做过不同工作,在食堂里做过饭,在冰天雪地架过线,在大兴安岭伐过木,布苏里挖过山洞,还当过食堂管理员,可我还是喜欢自由自在的打渔生涯。尽管被三伏天的太阳和池子边的风吹黑了我的脸庞、双臂,晒黑了我的全身,使我变成了中国的“非洲人”,但我还是喜欢三泡子的池水。

无论青春,还是暮年,岁月就像流淌的东逝水,一去不复返了。回望故乡的童年,我就在黄埔江边长大,从此爱上了水;下乡时,又爱上第二故乡五大连池的水;退休后,我在农村修了房,最可心的是屋旁不远就是一条清澈小河,流淌着涓涓流水……

(作者:李海根,1948年8月出生,男,上海崂山中学1966届初中毕业生,1968年9月13日来到5团10连,1972年3月调入2连,在农工排工作。他还在17连、13连和团机关食堂工作过,1979年3月顶替回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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