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长恨
大师兄说道：不错，方丈早该死了。
我怒道：方丈对你不薄，你、你——
大师兄又是一声冷笑：方丈一直不肯教我上乘武功，说我贪念太重，需先习得上乘佛法才不致走火入魔，哼，待习得佛法，要到何年何月，一统天下岂不成了明日黄花。
我一怒拔出天煞剑，气得浑身发抖。
大师兄见我拔出剑来，摇头叹气道：师弟，天下人误会我也也罢了，怎么连你也不知我的良苦用心？邻国近年来国力日渐昌盛，不断骚扰我边疆，如不先下手为强，终于一日你我会沦为亡国奴，到时候死的人将会更多。
我没料到他有这般说辞，不知该如何回应，慕容六六对我说道：别听这厮妖言惑众！
我挥剑割下一块袖袍，说：今日我便与你割袍断义，誓要杀你为方丈报仇。
说完用割下的布片塞住了双耳，其实一块布料怎能挡住内家高手洪亮的说话，只听大师兄用极其悲凉的语声说：我身已残疾，定非你的敌手，只求你念及数十年的同门之情，能将我带回少林葬在后山我们儿时一同玩耍嬉戏之处，那是我一生中最挂念的时光。
我的思绪顿时被拉回了年少时，少林寺中无处不在的异样眼光像烈日一般灼心，众人散发出来毫不掩饰的厌恶像粘稠的空气如影随形，那个挑着水桶的暴雨天一下子就出现在我眼前，我仿佛都能感受到打在身上的瓢泼大雨，一瞬间空气变为深水，压得我透不过起来。
我抬头，看见一只小手从大大蓑衣里伸出来，幼年的大师兄蹲在沟边，笑得一脸天真无邪，他清澈的小眼睛里印出一个满身污泥的只有半边头发的已是成年的我，他说，这是我一生中最挂念的时光，你一定要将我埋在这里，然后站起身来，已然成年的我们伫立在暴雨中。
突然一把石灰粉迅速地向大师兄撒去，将我拉回了现实，这把石灰粉撒得出其不意、没有任何征兆，且手法娴熟迅捷，比之上次在武当山下那一把撒得更为灵动潇洒，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料想还在发呆的大师兄必定要中招了，但是没想到大师兄看也不看，只是轻轻一挥衣袖便挡住了所有石灰粉。慕容六六左右开弓，夺命连环撒，依然被轻松地挡开，皇上在旁边成了一个白人。
慕容六六骂道：别听他妖言惑众了，快杀了他！
我说：大师兄，事到如今，你我必定是要一战的了，但昔日情义我并没有忘记，我不会欺你残疾，我也只用右手，以指为剑。
慕容六六和皇上都强烈抗议。
我把剑递给慕容六六：既然他非死不可，那便让他死得无怨吧，也好让我尽了同门之义，你放心，我有把握，你拿着这把剑保护皇上。
慕容六六拗不过，只好接过剑，但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我更不多言，一指向大师兄左肩削去，剑气破风，大师兄不敢迎掌挡隔，脚步晃动闪身避开，同时飘然一掌无声无息地向我面门拍来，这一招看上去绵软无力，其实是诱敌以虚，且方向飘忽隐藏着许多变化，我知他定是想设法声东击西，如今我们两人的左臂都不能用，那么左边方位定是最大的破绽，一定要死守左边并设法攻进对方的左边。
我假意与他硬接这一招，在即将与他掌力相碰时，果然一股排山倒海之力涌泄而出，贪狼掌当真刚猛至极，我转动方位，左脚往正西兑卦方位迈出一大步，躲开了这一掌，然后两个小碎步已然绕到正南离卦方位，正处在大师兄的正后方，大师兄大吃一惊，我立即向他后心指去一剑，他反应奇快，更不转身，立即向前急忙滑出三步，我剑气急追，他奔到墙边一个箭步蹿上墙去在空中一个后翻躲过了这一招。
这一招之后大师兄更加谨慎，实难近身，记得《孙子兵法》言道：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此时我只好一边严防死守，不给大师兄可趁之机，一边等待他露出破绽，高手到最后，都是在等对方的毫厘之失。
四十九招之后，大师兄终于露出一个极其微小的破绽，看得出他已经耐心渐失，唯恐打斗久了引得旁人发现，因此想迅速结束决斗，他一掌用力过猛，收势不及，我看准这个时机，手指指向他左胸。
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看见大师兄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右手迅速收回抓住我的右手手腕，然后左臂伸出，猛力一掌向我天灵盖击落。
不好！他的左臂残疾是假装的！不是经太医鉴定过了吗？！是了，太医定是被他收买了，他早有此伏笔，他奶奶这都是些什么太医！腐败到什么程度了！不对，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居然还在研究腐败问题。
这在这时我忽然看见慕容六六一剑刺向大师兄背心，大师兄只好撤掌回身抓住了剑，然后一掌拍在了慕容六六的胸口，大师兄的动作太快，一切都仿佛电光火石，我方才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同时一指剑气穿透了大师兄的咽喉。
慕容六六一口鲜血喷出，倒在了地上，我连忙扶起她，鲜血依然从她口中不停的涌出，顺着她白皙的脖子一直往下流，素白的衣襟上鲜红一片，地上沾了血的天煞神剑发出耀眼的红光。
她张口欲语，却咳出一大口血，我大脑一片空白，连忙伸手去擦她嘴边的血，可是血根本止不住，我急得哭了出声。
她用眼神示意我靠近，我把耳朵凑过去，她说：相公，我好饿啊，我们去吃炸酱面好不好？
我哭着说：好，今后你要吃什么我便陪着你吃什么，我再也不骂你了，咱两人吃遍天南海北，就是吃到肚子撑破我也陪着你，绝不说一个不字。
慕容六六笑了，气若游丝地说：我才不要呢，你要我吃成了大胖子好把我休了吗。
我拿起沾满鲜血的手发誓说：我发誓，今生今世只爱慕容六六一人，无论她变胖了变老了，我都绝对不看其他女子一看。
慕容六六有气无力地捏住我的手，眼泪涔涔而下，呢喃着说道，相公，我好舍不得你。说罢握住我的小手便即软软垂下。
我抱着慕容六六走出紫宸殿时，冬日的天空已经飘起了雪花。
我站在紫宸殿外，看着漫天大雪飞舞在恢宏宽阔的皇城，只觉得万里江山天地茫茫，自此何处何从？
皇上的声音从后传来：慕容姑娘的死朕也极为心痛，今后如有任何需要，尽管向朕开口。
我摇头，半晌言道：何这世间有如此多的苦痛离别？
皇上抬头看了看漫天大雪，道：此需问天，不过朕奉劝你，不要问。
我怒道：为何不可问，我便偏要问！为何我要来到这世上？为何要来受这无穷无尽的痛苦与孤独？
皇上叹了一口气道：朕从十四岁便不再问，一旦不问了，人在这冷清的皇城中才不会发狂。朕贵为天子，尚且不能问，何况你。所以你记着，天命在上，只能安，不能问。
雪更大了，苍穹躲在茫茫飞絮之后，遥远且陌生，看不清参不透。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这十年间我还是没学会安于天命，还是想问出个所以然，在藏经阁万卷典籍中寻找答案，看着看着所有的经文却都成了她的名字。我倒是学会了饮酒，时常醉倒在大街上，衣衫破烂污秽，任人怎么拉也拉不起来，有人都说我是疯子，我却认为他们是傻子，整日浑浑噩噩地什么也不问，只管苟活，这与蜉蝣有什么分别。
又是许多年后的冬至，我回了一次达摩洞，盯着达摩祖师像看了很久很久，想到达摩祖师昔日面壁九年彻悟禅机，可十多年过去我却依然无法放下，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可是弟子如何单凭这几个字便可忘记曾经那些刻骨铭心？
这时突然看见达摩像身后的石壁上有几行小字：
大佛啊大佛，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不喜欢吃炸酱面，我只喜欢他认真拌面的样子，请你保佑我们吃遍全天下的炸酱面。
恍惚间，仿佛耳边又飘来十年前的那个冬至的歌声：
林花谢了春红
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