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翁都妙猛喝一声,在地上抬起头,望着福禄,嘶吼道:“娃娃,快杀那了朱棣,你做皇上。快下手!”

  福禄大叫一声,疯了一般飞身跳上院墙,一通乱拳,打得一排弓箭手翻到在地,登时吼道:“住手!”

  他纵身跳上院墙后,黑压压的兵马中突然闪出了晋恭王来!晋恭王一身戎装,跳下马,走到墙边喜道:“皇上?”急忙喝退了弓箭手。

  华寿见弓箭手被退去了,登时大为恼火!他正要跳上院墙与晋恭王说话,突然,那翁都妙双掌拍打地面,趴在地上的身子陡然跃起,大喝一声向华寿袭来!华寿一惊,却见翁都妙只剩下了半条命,也不怕他,双腿一运劲儿,以快捷狠辣的连环腿与翁都妙斗在一起!

  哪知,斗了六七个回合,华寿渐渐心惊胆颤,暗自心道:“这老狗的武艺当真厉害!”

  两人在院里又打了五个回合,忽然只听“喀嚓”一声,翁都妙一掌打在华寿的左臂上,那左臂登时断了!华寿大惊,但不失绝世高手本色,急急踢出三腿,踢在翁都妙右肋之下的“渊腋、京门、环跳”三穴上!翁都妙右半边身子一麻,华寿趁机转身夺路而逃!翁都妙被火药炸伤得十分厉害,大骂不止,已是无力追他。

  苏堂眼见华寿要逃,哪里肯饶过他?他突然飞身上前,就要拦下华寿的去路。眨眼间,十几个云寿山庄的弟子一起举剑冲过来,猛刺苏堂!苏堂毫不留情,双掌骤出,上下翻飞,使出“大玄逃虚手”神功,猛地一声大喝:“今日便是朱家与你云寿山庄的了断之日!”

  苏堂这一句话震人心魄,乃是催魂夺魄的“大索命音”!众人纷纷捂住耳朵,顿觉耳膜刺痛不已!苏堂瞅准机会,双掌如劲风卷涌,招招攻敌要害,只杀得云寿山庄的弟子死的死、怯的怯!华寿见苏堂以命相搏,威不可挡,自己又断了左臂,哪能与其硬拼?他正要跳下院墙逃走,苏堂猛喝一声,飞身扑过去,将他拦腰抱住,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华寿急忙翻身滚出一丈开外,不等苏堂起身,右掌狠狠的向苏堂打去!苏堂看在眼里,竟然不躲不闪,硬生生接了华寿这一掌,忍痛死死的抓住华寿右手,身子借势就地一滚,又是“喀嚓”一声,华寿的右臂也断了!

  华寿痛得“啊”的一声惨叫,一头狠狠撞在苏堂胸口上!苏堂一口血喷了出来,被撞得翻滚出去!华寿在地上鱼跃而起,冲苏堂“呸”地一声,身子跃上院墙,施展轻功,踩踏在那密密麻麻的兵士头顶,如蜻蜓点水一般,向南逃去!他一边逃,一边喊道:“晋恭王,快捉住那翁王爷,为大明立一件奇功!”

  福禄急忙喝道:“快拦下那人!”

  等晋恭王望去时,华寿早已遁入夜色中,逃得无影无踪了!

  此刻,翁都妙的背后血肉模糊,如同一棵古松伫立院中,丝毫不理会身后的熊熊烈火,喝道:“为大明立功?我翁家随太祖南征北战,为大明立了多少功!现如今叔叔逆天而行,夺去了侄子的江山,这正是我翁家尽忠之时!拨乱反正,救真天子于水火!我翁家一代忠良,岂能容那燕王作乱?又岂能容你这假天子蛊惑人心?看老夫把你们一并杀了!”

  言罢,翁都妙颤颤巍巍的运足全身内力,呼喝一声,突然在火光之中高高跃起,一掌向苏堂的面门打来!苏堂望着翁都妙这排山倒海般的一掌,两只嘴角忽然一扬,露出一丝笑意。五年了,也该是一切的终点了。苏堂猛的原地纵身跃起,施展出“大玄逃虚手”的第三十六掌,飘飘然的一掌打了出去!方家大院的熊熊烈火,映得半空亮如白昼,只听得半空中“咚”的一声闷响,二人双掌交错,分别一掌打在对方的胸口之上!

  翁都妙背身摔去,落入方家大宅的烈火中,“轰”的一声巨响,又一批火药炸开,将方家大宅炸得腾空五尺,又坍塌在地上,面目全非!苏堂在半空中如同一只失了魂魄的白隼,身子向后跌去,重重的摔落在地,被爆炸的气浪冲得翻滚出老远!福禄见状大惊,慌忙跳下院墙,在烫人的热浪中连滚带爬,冲到苏堂身旁,抱过他的身子。

  苏堂双目微睁,看向前方,却不知在看着什么。他的嘴巴半张着,牙齿沾满了血,忽然嘴巴颤了几下,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嘴巴又颤了几下,头颅一沉,歪在福禄的怀中,断了气。福禄牙齿打颤,双肩耸动几下,仰起头放声大哭!

  晋恭王喝退了众侍卫,亲自翻过院墙,跳入了方家大院中,一路小跑来到福禄的身旁,弯下腰低声道:“皇上,当年我得知燕王起兵的消息,亲自带兵去阻拦燕军,半路上还抓住了一个私自带着传国玉玺逃出宫的妃子,可不曾想,哎……还没到子午谷就遭了暗算,传国玉玺没了,我的兵马也死的死,散的散。那地方不远处有个镇子叫活人却步镇,我就装成被吓疯了,才一路逃回了南京城,捡回一条命,才能有幸今日再见到皇上啊!”

  福禄没有理睬那晋恭王,默默的从地上抱起苏堂,转身向方家大院的院门外走去。刚刚走到了院门前,福禄回身望着晋恭王,道:“你若是要拿我去请功,就现在动手。不然,命他们闪开去路!”

  晋恭王不敢与福禄对视,低下头,又摇摇头长叹一声。他举起右手,就要下令拿下福禄。突然间,外面一个兵士横冲直撞,飞身跳进大院,一把刀登时架在晋恭王的脖子上,喝道:“快快下令退兵!若不然,他娘的,这刀杀人正好,我老许还怕被通缉到阴曹地府去?”

  福禄一见是许旁山,又惊又喜。晋恭王见此人乔装打扮成士兵,一脸横肉,凶神恶煞,不禁慌张道:“退,这便退……皇上,我原本也不敢下令抓你呀!刚才本来就是要让他们退开,放你一条生路……”

  福禄一听,恼怒道:“放我一条生路?你刚才若是右手一落,便是给自己一条死路!多年来你们日日夜夜觊觎传国玉玺,今夜我干脆把话说明白了,只要我回来南京城,那传国玉玺就不离我身边百步,你们谁有命来拿?”

  福禄此话既出,众人一惊,纷纷左顾右盼起来!这满天下都在苦苦寻找的传国玉玺,此刻竟就在百步之内?

  那方家大院西墙外边的街市,月光昏暗。两个晚归的商贩背着箩筐,正蹒跚赶路。一个身形消瘦的商贩挤挤眉毛,摇头叹道:“这么多兵马,这太平了几年,怕是又要起战乱了。”旁边,一脸络腮胡的商贩讥讽道:“依着我看,皇帝就应该你来做,这天下才最稳当!宫里的事儿,箩筐里的事儿,你岂有一样不在行的?”

  两人说着,隐入夜色中。

  随着晋恭王的一声令下,围在方家大院外的两千军马让开一条路。福禄抱着苏堂,许旁山持刀押着晋恭王,两人夺了马匹,许旁山挟着晋恭王同乘一匹马,趁夜逃出了南京城,一路向东逃去。

  寒冬赶路,不比平常,苦难免吃的更多了一些。福禄这五年来苦惯了,许旁山少年闯荡江湖,早不知何为苦,所以整日叫苦不迭的只有晋恭王一人。八只马蹄沾着雪,“吱嘎吱嘎”的踏碎了路上的薄冰,也踏出了天地间的寂寞。三人逃了半个月,路上已是一派早春景象。这一夜,两匹马驮着三人,来到了一个世人皆谈之色变的地方——子午谷以西的“活人却步镇”。

  月上枝头,三人来到镇口,直觉得阴风阵阵,那黑洞洞的镇口活似一个无底的黑井,吞噬着任何投向它的目光。福禄一勒缰绳,在马上冲许旁山使了个眼色。许旁山点点头,蒲扇一般的大手一挥,一巴掌将身前的晋恭王扇下了马!晋恭王被打得头晕目眩,可心里却仍旧明白这里是什么地界,在地上连滚带爬的过去给福禄磕头,不住求饶。

  晋恭王一直把额头磕出了血,福禄也不为所动。他双手抓着缰绳,居高临下道:“当年我让你率领第一处兵马,埋伏在此地,等我起兵号令。你却料定我永无翻身之日,将兵马带去了子午谷,要与锋无伤共图大事!你身为藩王,抗旨不尊,罪该如何?”

  晋恭王扑过来抱住马腿,抬头道:“这都是翁王爷指使的啊!”

  福禄面无表情的一扯缰绳,那马扬嘶鸣一声,扬起前蹄,一下将晋恭王踢出老远!福禄胯下一夹,马甩开四蹄,向东奔去,口中唱起柳永的《忆帝京》:“薄衾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许旁山撇了一眼晋恭王,调转马头,向福禄追去。

  晋恭王孤零零的一个人,被丢在这阴森的“活人却步镇”的镇口。随着福禄与许旁山的离开,一轮皓月也逐渐躲进了厚厚云层中。四周漆黑一片,晋恭王慌不择路的向东跑去,突然脚下绊在了土坎上,整个人扑倒在地,滚得浑身是雪。待他狼狈爬起,竟然发现已经辨不清了方向。他心惊胆战的向前伸出双手,在黑暗中摸索着,三步一顿,四步一停。

  忽然间,四周围传来了有东西将松软的雪一点点压实的声音。晋恭王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惊恐的循声望去。那声音突然变为诡异的“咕咕”的声响,向晋恭王慢慢靠近……这时候,月亮浮出云层,银色的光映在雪地上,将四周朦朦胧胧的照亮了一些。晋恭王发现,自己摸着黑,竟然已走进了镇口!

  自“靖难之役”伊始,多年来“活人却步镇”的恐怖传闻层出不穷。似乎没有人敢真正的进镇子里走一回,最大胆的人也不过是在镇子外少许逗留,带回来为数不多的对镇子的描述。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这些描述便变得玄之又玄,令人闻风丧胆。

  晋恭王站在镇口,透过朦胧的月光,隐隐约约的看见雪地中到处都是腐烂的尸体,形态各异。井口边、磨坊上,挂着长短不一的残臂,屋檐下垂着人的肠子,正随着凛冬的夜风摇摆。晋恭王牙齿发颤,大叫一声,转过身向镇子外逃去!他刚一转身,突然脸对脸的与身后的一个人撞在一起!借着月光,晋恭王看清那人竟然是刚才自己踩踏过的一具雪中尸体!晋恭王吓得魂飞魄散,又叫一声,突然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那一具被晋恭王撞到的尸体,突然蹲下身子,伸手捂住口鼻,疼得呲牙咧嘴,不住呻吟。霎时间,镇子口雪地中的那五六具尸体,竟微微动了动,一起爬了起来!

  只见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女尸”,走过来看看倒在地上的晋恭王,叹道:“赵家大哥,你又吓死了一个当官的!”

  那具“男尸”抹了抹脸上的锅底灰,道:“死就死吧,好过让外人知道了咱镇子的秘密。”

  “女尸”和另外几具“尸体”走过来,一起将晋恭王抬了起来。“女尸”抬头望着一轮皓月,忽然问:“赵家大哥,你说咱们镇子还要装神弄鬼到啥时候啊……”

  “男尸”道:“只要能活命,你管他啥时候?自打那‘靖难之役’以来,周围几个镇子都让官兵、匪人祸害惨了,咱这‘活人却步镇’可一直太太平平的呢!”

  “女尸”苦笑道:“可也是呢!哎,这世道,倒是做鬼才能活命!走,换班了,一会儿张大哥他们来装死尸。”

  几具“尸体”说着,冻得瑟瑟发抖,向镇子里艰难的走去。




  峨眉山的雨,比往年又多了些。福禄在一片精致的纱灯围绕下,伫立在苏堂的墓碑前,沉默了许久。这时候,他刚要转身离开,站在不远处的“纱灯苦道”缓缓走过来,施了一礼,道:“福大人,这峨眉山有大峨、小峨两座山峰,在那大峨峰的山巅,有一个独眼女道士。她曾说福大人不论哪年光降峨眉山,请去大峨峰上坐坐。”

  福禄一愣,进而又惊又喜!他急忙与许旁山对视一眼,道:“独眼女道士,难不成是……”

  “纱灯苦道”道:“那女子俗家姓蒙,与福大人是旧相识了。”

  福禄双掌一拍,哈哈笑道:“那正是她了!”

  突然,福禄又愣住了!他眨眨眼睛,琢磨了一下,问道:“仙姑最近见过她?”

  “纱灯苦道”道:“见过的。十天前她还曾来我这道观旁,采了些茶叶回去。”

  福禄想起那一年,两人在灵应宫中,应习真曾经亲口说过《冲虚玄功》“修单不修双”——无论是何人,体内若是有双数层的《冲虚玄功》内力,要么催功至下一层境界,要么最多两年必被内力反冲而亡。如今,三年过去了,蒙凡非但没有被那四层内力反噬而亡,还跃至第五层《冲虚玄功》境界,震烁当世!

  “纱灯苦道”见福禄一时不说话,继续说道:“三年前,她重回这峨眉山,收留了山下村子里的一些孤苦伶仃的女子。她们的男人都死在了沙场上,家里只有一个人带着孩子艰难活着。她收留她们,一起居住在大峨峰上,教她们武艺,开宗立派,就指山为名,唤作‘峨眉’。”

  福禄轻轻点点头,赞道:“好个峨眉派!”

  福禄向那“纱灯苦道”一施礼,带着许旁山一前一后的走出了道观,寻路向大峨峰攀去。日落西山,二人将要走到大峨峰的峰顶时,许旁山望着落日余晖,忽然开口问道:“福兄,今后作何打算?莫不是也要在这峨眉山出家做道士?”

  福禄凝视山间烟雨,道:“当年,我知道大势已去,故意让一个心爱的妃子怀抱着假传国玉玺逃出宫去,又故意传出风声,让江湖各大门派与燕王争抢那假传国玉玺,惹起天下纷争,我便可以趁乱统领三处兵马,重夺江山。老许,如今天下正乱,武林与朝廷水火不容,你若还肯追随我,明个儿下了峨眉山,何不就跟着我去看看,那第三处兵马在哪儿,权当解闷?”

  许旁山闻言,抚掌大笑道:“也好!我老许左右没个地方去,就跟着你,去瞧瞧连翁王爷也没探出来的地方,究竟高明在哪儿!日后与人斗酒,也好有些话吹!”

  言罢,他二人哈哈大笑,在夕阳下向顶峰走去。

  二人走后,“纱灯苦道”独自坐在苏堂的墓前,用袖子擦了擦墓碑上的雨水,在怀中取出一只笛子,柔声说道:“苏大哥,他二人说你英雄好汉,只要一吼,就能令人闻风丧胆呢。哎,凡事何苦要那么暴躁?你辛苦了半辈子,总算能歇下来陪陪我了。你听惯了那‘大索命音’,不如就借着此间风景,听听为妻这笛子?

  说罢,她将笛子放在唇边,一曲悠扬,萦绕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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