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西队队长许无垠带着他的十个人走了。十一匹马,踏着被冻板了的积雪,嘎吱吱,嘎吱吱的离开了金家寨。金怀龙望着他们远去的背景,边吐了一口唾沫边骂骂咧咧:“点脚狐,金怀龙和你没完,你等着。”骂是骂了,在自己统治的一亩三分地上,在这块土上一直挺着腰板儿说上句的人,如今,当着大伙的面,大白天的被人家弄了个大窝脖,他的心里头非常的窝囊,这种窝囊的滋味只有他自己苦苦的咽下。他默默的站在那,心想,这啥事呀,咋和入冬后的天一样,说冷就冷呢?

  宜凌火车站站前广场上,临时搭了个台子,台子前边堆了一大堆收缴上来的猎枪。保安东西南北四个队的人,分别押着一长串人站在猎枪堆边。靠他们的外边是城防警备队的人。城防警备队的外边是刚才强行轰过来准备上下火车的百姓。最外边是日本军人。驻宜凌日军最高指挥官石川少佐和翻译官冷寒冰走上台,石川用日语发表讲话:“大日本帝国的皇军,是大家的好朋友。为了大日本皇军和宜凌的百姓和睦共处,全地区强行收缴猎枪。你们看到的是顽固携枪的猎人和他们的枪。为绝后患,枪的,烧毁。”

  四个日军把煤油倒在枪堆上,点燃了煤油。有几个猎人见赖以生存的工具眼看着要被大火烧了,大喊:“枪给烧了,我们的牛羊咋看哪?狼来了,熊来了,咋办哪?”他们刚喊完,上来几个日本兵,端枪就刺。他们没想到说句话,就引来杀身之祸,眼睁睁的看着刺刀捅进了自己的五脏六腑,死了,眼睛还是大大的瞪着。人群见此,敢怒不敢言,是一阵的骚动。

  石川两条胳膊抱在胸前,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见枪烧的差不多了,人群的骚动也被制止了。又开口说话了:“枪的烧了,人要好好的活着,全部送上火车,你们美好的新生活从现在开始了。嘿嘿嘿嘿……”他的话说完了,翻译官也翻译完了,只是他最后的这种特别的干巴笑,翻译官翻译不了。

  四百八十四名继承祖业的猎手们,说明白点,是四百八十四个枪神们,就这样无能为力的被押上了闷罐车,送到郛银的金乌煤矿,做了挖煤工。等待他们的将是劳累、饥饿、病魔和无尽的肉体摧残和精神折磨,一直到死。只有这样的结果,石川才能会有些许的放心。

  狗熊钻洞,野狼腿跷,大雪漫天,朔风怒吼。公元一九三一年的岁尾,山海关外,东北的宜凌,这个自古是战略要地的地方,在经受着日本侵略军的铁蹄蹂躏的同时,老天也好像在助纣为虐,第二场大雪卷地而来,雪到风到,狂风吹得家家户户的破窗户哐哐啷啷的乱响,大雪被卷毛风吹得是无孔不入,屋内的窗台上,雪化成水,水冻成冰,冰上又积雪。这是里屋,外屋更惨。大雪从门缝挤进屋子,在门下方堆成半人高的雪堆,水缸里的四周冻成了两拃厚的冰,中间也只剩下一拃直径的水。山上松树针被狂风吹得好像口哨一样,飕——飕——飕——飕——吱——吱——吱——几里地外都听着瘆人。村屯边上的大树被吹出另一种令人震颤的声响,呜——呜——呜——人们躺在炕上,把头缩进被窝儿里,躲避让人心毛的风吼和寒风入脑的冰彻。早晨起来一看,不用说水碗冻成了冰坨,就连尿盆子也冻得叮当响,梆梆硬。太阳升起,一道亮光从窗棂处射进屋里,人们才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男人起来,挖走外屋门边的雪,拉开门,是一道雪墙,用木锨挖开一个洞,人钻出去,到外边一看,哎呀呀,雪墙和房檐中间只剩下一条缝了。大地白茫茫一片,沟满壕平。村屯的路被一道道雪壕横亘着,别说是车,就连人也难行半里。

  在宜凌城的日军指挥部里,石川正在逗一个鸟笼里的一只八哥鸟:“咪西。”八哥鸟也学说:“咪西。”石川发出了开心的笑:“嘿嘿嘿……”一声报告打断了他的笑意,他有些不情愿的说:“进。”来人进来说:“石川少佐,紧急电报。”石川一听说是紧急电报,转身回到办公桌边,坐在转椅上后说:“念。”“石川少佐:根据宜凌战略地位,总部决定在宜凌紧急建设弹药库,选址在西望海峰寺山下。为便于保密,项目对外称呼柳河防疫区。两天内,技术人员和图纸到位;三天内,工程机械到位;一星期内开工。你的任务:一是三天内,把方圆十里范围内清空,设置警戒区;二是五天内,把二百劳工安排到位,(劳工不得离开),完成后勤配套房舍等设施;三是除本国技术和军事人员外,其他人不得进入。完工后劳工就地处决。”石川把电报接过来,刚看一眼,就听八哥连声学说:“劳工就地处决,劳工就地处决。”石川抬头看了一下,起身离开椅子,走到鸟笼子前,那八哥还在学说:“劳工就地处决,劳工就地处决。”石川摘下鸟笼子,使劲往地上一摔,鸟笼子碎了,八哥鸟死了。石川看了一眼心爱的八哥鸟说:“不该你说的,你说了,所以你死了。”说完他又笑了:“嘿嘿嘿……”

  宜凌县城的北城门口,保安东西南北四个队和宜凌城警备队的五十个骑兵顶风冒雪蜂拥着冲出了城门,接下来的是一队队的步兵,最后是松下三郎和他的部下。一会的功夫,这一长长的队伍就消失在风雪中。

  胡榆钱喝了一壶热乎乎的烫酒,吃了几个油煎饺子后,放下筷子,向外无意间的一转头,就见那块霜花玻璃有人影一闪,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声:“谁?”“胡保长,把门开开吧,你吃热酒,我们也不能喝冷风啊。”胡榆钱一听这声儿,心想坏了、糟了、不得了啦,人家又找上门来了。他心惊胆战的下了地,马龙飞已经掀帘进了屋子。胡榆钱颤抖着嘴唇叫了声:“马团长……”马龙飞笑着接住话头说:“胡榆钱,胡保长。”胡榆钱听在叫他,一哆嗦,慌乱答应:“是、是、是,我是胡榆钱。”马龙飞抖了抖身上的雪说“我感谢你来了。”胡榆钱迟疑的说:“感谢我?”马龙飞说:“对呀。我特意来当面致谢,谢谢你通风报信,龙王庙?想起来了吧,我们占了大便宜了。一谢,二吃饭,三有任务,四走。快点吧。”胡榆钱见马龙飞没追究他告密的事,他由害怕转乐的说:“好,好,好。”

  八个人围坐在八仙桌旁,就着杀猪菜吃饺子,一阵稀里呼噜。胡榆钱探听着问:“马团长,就你们八个?”“还有十几个,在这屯里另外两家,大帮的早撤走了。快过年了,不给你们找麻烦了,都消停消停。”胡榆钱心里有些底了,嘴上也乐呵呵的应承:“那是,团长有方,团长有……。”一声急促的报告,把胡榆钱没说出口的那个方字吓得咽了回去。马龙飞边吃边说:“说吧。”“四里地外发现骑兵,正向这边来了,后边是步兵,队伍很长,日本兵压轴。”“好,你也吃几个饺子。”“早吃完了,我走了。”胡榆钱听了两个人的对话,想不出这大风大雪的天,日本人带着大队伍干嘛来了?“胡保长,你告诉他们,先锋团还会来的。”马龙飞向他的人一招手说:“我们走,再呆一会胡保长尿都出来了。”等胡榆钱醒过神来,追出去想送一下,八个人已经消失在风雪中。

  胡榆钱回到屋里,刚喝一口茶水,就听枪响,接着有人喊:“所有人在大庙前集合,太君有话说,不出来的枪毙。”胡榆钱听有人这一喊,他心里咯噔一下子,喊人是他保长的活,咋没让他喊呢,今天怕是又要出大事了。他扶着两个儿子出了家门,来到大庙前,人已经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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