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蓝新接了一个故意伤害的案子,案情与普通的暴力犯罪案件的情节差不多,并无特别之处。案子顺利起诉到南国市中级法院后,法院依据相关情节而判处该小伙三年有期徒刑。

  在判决下达后不久,林蓝收到一封信,是这个叫李海洋的小伙写来的。在信中,李海洋说,“尊敬的林检察官,我遇到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我不知道还能向谁求助,思来想去,我只能求您帮忙了。我有一个谈了八年的女朋友雪青,我俩自初中就在一起了。现在我成了这个样子,她父母不同意她和我在一起,本来当初我跟她在一起时,她父母就一直都不大同意,现在好了,他们更有理由反对了。可是我很爱我的女朋友,她也很爱我,我们谁也离不开谁,她写信告诉我,她现在天天在家哭,她父母把她关在家里,哪也不让她去。我知道后很伤心,我很担心她。林检察官,我知道您是好人,现在只有您能帮我了,麻烦您帮我去劝劝我女朋友的父母,告诉他们我不能没有我的女朋友,她也不能离开我,求求您了,上天会保佑您这样的好人的!”

  林蓝把这封信反复读了三四遍。

  她静静地思考着,这是她与犯罪分子之间的第一次通信,这份特殊的信件虽然只有薄薄的一页纸,现在握在她的手中却分明让她感觉那嘱托有千斤重的分量!这是一个来自高墙内的灵魂无助的渴求和希冀,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与嘱托,那份百般无奈和百般纠结之下的交托,让她感到自己有一份天生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她立即向何乐报告了这件事,并表示自己要去李海洋的女朋友雪青家说服其父母。何乐沉思了五秒钟后给了她一个微笑,“到行政科叫个男司机帮你开车,陪你一块儿去,你不熟悉路,有人跟你一块儿去也好有个照应!”

  她本来以为何乐会拒绝的,但他的反应以及这番洋溢着热情和鼓励的话语显然让她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以及感觉受宠若惊,她几乎以为她是在向一个与何乐截然不同的人请示汇报!

  她马上跟行政科的李师傅联系好明天一早就出发去凤城区的一个偏僻小镇上找雪青的家。

  第二天一早,身着检察制服的她和李师傅出发了。那个小镇还真是不好找,因为凤城区的面积实在不小,而见多识广的李师傅也几乎从来没来过这个叫桃潭的小镇,更要命的是,雪青的家还在桃潭镇里一个偏僻的村里。李师傅带着林蓝左转右转,东打听西打听,老天爷,这里的人们虽然是讲白话的,但他们讲的却是带着浓重口音的土白话,这可让虽会讲白话的李师傅犯难了,他与林蓝面面相觑,林蓝的白话可还没入门呢!

  压根听不懂那些指路人的话语之后,林蓝连蒙带猜,依靠指路的人们的手势和语气来判断在这么多岔路口应该往哪个方向走。最终,凭借着直觉,林蓝指引着李师傅在一个废弃的桥墩底下转进了一个寂静的村落,没到村口就有一只黄狗在汪汪汪地叫着,仿佛在告知村人们有陌生人来访啦!

  依照李海洋信中所指,林蓝来到村中的3号人家,家中空无一人,大门紧闭,林蓝猜测雪青被关在家中。于是她在楼下喊雪青的名字,起初没人答应,倒把附近几个邻居给引了过来,林蓝问他们可知道雪青及其父母在家否,他们纷纷摇头表示不知道,但他们并不愿意退去,因为看到林蓝一身制服笔挺,检徽熠熠闪耀着逼人的光芒,好热闹的他们猜测着她是来干什么的,而雪青家又出了什么事。

  林蓝顾不上与他们交谈,更何况他们的话她压根也听不懂。她又叫了好几声,终于看到有个脑袋在二楼的玻璃窗里探头探脑了,她仔细一看,正是一个二十一二的年轻女孩的面孔,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她半张脸,但依稀可以见到她憔悴的脸上的斑斑泪痕,还有她那空洞无助的眼神,那张年轻的脸因为伤心和绝望而像春天里濒谢的桃花,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和青春的亮丽。

  林蓝的心猛地揪紧,她想起了自己少时看过的电影——吴奇隆和杨采妮主演的《梁祝》,祝英台被父母关起来即将嫁给马文才,祝英台日夜哭泣,心碎万分,直到哭得眼睛都瞎了,眼里流出血来,少女林蓝每每看到这里都会动情地大哭特哭一场,但又不敢让奶奶看到,只能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个痛快,那种感伤仿佛是自己变成了祝英台,遭遇了祝英台一般的生死爱恋!

  如今,她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雪青那颗濒临绝望的心,雪青的心一定跟祝英台一般,为了心爱的人而可以以死抗争,绝不向父母妥协!林蓝有些担心雪青也会走向这样的极端,但她在内心又祈祷雪青的父母不要像祝英台的父母那般势利和固执才好。

  她继续喊着雪青的名字,可雪青却再也没出现在窗台前了。她有种感觉,雪青已经被父母的紧闭给弄得精神上出了问题了!这种揣测让她大吃一惊,但她的直觉告诉她,雪青的表现确实异常,她的心再次猛地揪紧,这是一个多么年轻美好的生命啊,如果就让这个生命就这样凋谢,那么她也将成为刽子手之一,她是这样告诫自己的!现在促使她下定决心要将这件事管到底的动力已经不光是来自于李海洋的求助了,更是来自于她内心的那种强大的使命感,她感到雪青的那颗濒死的心正在向自己发出无助的呐喊,等着她去解救!

  她对李师傅说,“李师傅,要麻烦您受苦了,我想在这里等雪青的父母回来,现在只有等他们回来当面才能讲清楚事情!”

  李师傅很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没问题,你这是在做好事,我应该要支持你的!”

  于是村民们便看到这样奇特的一幕,一个省着笔挺检察制服的年轻女干部不停地在雪青家的楼下徘徊,时不时叫着雪青的名字,累了,她就端坐在雪青家楼下的砖头上,也不管砖头上脏不脏。

  说实话,这村里的环境并不好,雪青家虽然盖了两层楼,但她家周围的卫生状况堪忧,枯草丛生,垃圾遍地,时不时有苍蝇、蚊子、小虫飞来飞去,一个如此年轻漂亮的女干部却丝毫没有表现出对这个卫生环境很差的小村子的厌弃,一等就是三四个小时,这样的耐心劲头是他们没见过的,真是让他们对她这个年轻女孩刮目相看。他们会时不时探出头来好奇地望一望她。

  天快擦黑时,雪青的父母前后脚地回来了,见到靠在墙根下有些焦急和疲惫神色的林蓝,他们感到好奇得很。

  林蓝礼貌地站起来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介绍自己的身份和来意。雪青的父母一听说她是检察院的并且是来帮李海洋说情的,他们的脸上就马上明显地一沉,但还是打开门锁,把已经在外等了四五个小时的林蓝让进了逼仄幽暗的屋子。

  林蓝一落座便拿出李海洋的信念给雪青的父母听,念完后,雪青的父母都一言不发地沉默着,空气中弥漫着难捱的尴尬气氛。

  “雪青爸爸妈妈,说实话,我作为一个局外人完全可以袖手旁观,但我的良知告诉我,我不能不管。你们也是从年轻人过来的,也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爱情。海洋和雪青谈了这么多年,我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之深是外人难以揣度的,他们相爱的程度是我们所无法感知的,这样深厚的爱,这样真切的感情,在现在这个浮躁的大环境里显得实在太难得了,难道你们要亲手毁了你们女儿的真爱吗?你们难道不感动吗?现在要这样守护着这样一份来之不易的真爱是多么地难能可贵啊,你们做父母的怎么忍心亲手毁灭他们的真爱呢?!你们不怕把自己的女孩的整个人生都毁了吗?你们真的忍心这样拆散自己的亲骨肉的感情吗?!”

  雪青的父亲吧嗒吧嗒地吸着一杆黑乎乎的烟管,一团团烟雾里,他的面色凝重而犹豫,眼神迷离而感伤。他静静地坐在那里,还是一言不发,但却让人感觉到他思绪万千、心潮澎湃,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如何说出口。

  雪青的母亲泪流满面,不时拿桌子上的一卷质地粗糙的卫生纸揩着眼泪和鼻涕。“检察官,我也不是不心疼我女儿,说实话,我和她爸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女儿是我们心头的肉,我们哪有不疼她的道理!就是因为疼她爱她,所以我跟她爸一直反对她跟李海洋恋爱,我们一早就说过,李海洋那小子靠不住,不是个正经人,现在怎么样?不是被我们说中了吗,他都蹲大狱了,却还来勾引我家青儿,我家这女娃也不知哪根筋出了毛病,别的英俊有钱有地位的小伙怎么追她都不动心,一心吊在李海洋这棵歪脖子树上,你说李海洋有哪一桩值得她这么死心塌地地爱的?论长相,他顶多只能说长得过得去,论钱财,他连个稳定工作都没有,论学历,他只读了个初中毕业,哪一头他都不沾边!”

  楼上传来歇斯底里的嚎叫声和哭泣声,随即转为呜咽声,那是雪青绝望的哀嚎,林蓝的心跳得很猛很急,也很痛!

  “雪青爸妈,你们听,你们的女儿的神经已经出了问题,你们知道吗?你们这是拘禁,再这样下去可要出人命了!你们怎么忍心这样折磨自己的孩子呢?赶快把她放出来,带她去医院看心理医生!”林蓝痛心地说。

  雪青的爸爸也流下了酸楚的泪,但还是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说不出一句话,林蓝看到他拿烟斗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她感觉出这个四十多岁而显得过于沧桑的汉子正在经历一场剧烈的内心动荡,他是否想赶紧把女儿放出来呢?

  雪青的妈妈哭得更令人心酸了,“我们自己的娃,哪里舍得这样关她呀,检察官,我们是实在没办法了!您不知道,自从李海洋进了监狱,她就一天到晚不吃不喝的,寻死觅活的,要死也要跟李海洋死在一起。还拿刀威胁我们,说如果不让她去见李海洋,她就死给我们看。我跟他爸没办法,只好把她手脚捆起来。后来我们看她越来越瘦了,就给她把手脚上的绳子都松掉,哪知她趁我们不在家就逃了出去,然后跑到大街上跟一帮小混混混在一起,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我们把她找回来,她就有点疯疯癫癫了,现在估计连我们她都不认识了!”

  “那你们还把她关起来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她送医院去看医生?”林蓝虽然早感觉到雪青的神智出了点问题,但绝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我们也想送她去医院,但您看我们这个家,这么穷,哪里拿得出钱来送她去看病?而且,我跟他爸是卖菜的,每天都有很多活要做,家里没有别人可以帮忙照顾她,所以……”雪青妈妈涕泪横流,言语中透着深深地无奈。

  林蓝沉默了,难过地沉默着,她不知该怎样面对这个结果,她现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雪青,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李海洋,她该怎样帮助雪青,该怎样对李海洋说,难道她要告诉李海洋,你挚爱的雪青已经变成了一个神志不清的人!

  她现在觉得脑海里一片混乱,毫无头绪,她似乎感觉到雪青的爸爸开口喃喃说着什么,但她已经被楼上纠结揪心的哀嚎呜咽声给弄得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那天晚上回到宿舍已是晚上十点半了,一整晚都失眠,眼前浮现的始终是雪青那张毫无血色的憔悴绝望的脸,还有她那揪人心肺的声声哀嚎。

  第二天早起,她向何乐报告了这件事,何乐也沉默了,因为他也在思忖该如何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情。按照一般的办案程序,作为公诉人的他们,案件顺利起诉到法院后,他们的工作就算完成了,而这些后续的事情他们是没有义务来处理的,法律和法规没有规定他们一定要负责处理,但强烈的道德感、良知感、职业使命却驱使他们不得不在百忙之中去尽可能地关注这样的一些事情,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后续的事情让他们更能感觉到自己的这份职业的沉重的使命感,倘若能通过自己的力量化解这些矛盾,处理好这些事情,会让他们更有成就感,毕竟,他们虽然不是医生,却干着与医生相同性质的活儿,只不过医生针对的是身体,而他们更多的针对的是灵魂,对身体的挽救也许困难很大,但对于灵魂的挽救则是难上加难!

  “明天我跟你去雪青家!”这是何乐抛给林蓝的话,也正是这句话,让林蓝感觉仿佛拨开云雾见天日,感觉自己肩头的重担一下子卸下了好多,轻松了好多!她相信,有何乐在,没有搞不定的!

  又是新的一天,何乐和林蓝早早上路,依然是笔挺的检察制服,闪耀的检徽标示着他们的特殊的身份,之所以穿制服而不穿便服,是因为他们认为专业的身份更能让雪青和雪青的父母感觉到可靠和可值得信赖。

  还好,雪青的父母还没出门。

  他们见到林蓝再次来访,脸上露出一丝难见的笑意,沧桑疲惫的眼神里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的光亮,尤其在他们看到林蓝身后高大英挺的何乐之后。

  “雪青爸妈,这位是我们公诉科的科长何乐同志!”林蓝对他们介绍道。

  何乐给了他们一个热情洋溢的微笑,然后伸出有力的一双大手用力地握了握他们粗糙皲裂的手,这双手所传达的温暖和力量让他们绷紧的心“倏”地一下放松了。

  没等林蓝和何乐开口,雪青的父母仿佛知道他俩的来意似的,很有默契地引领他俩沿着逼仄简陋的水泥楼梯上楼去。雪青妈妈掏出钥匙片打开了房门,那是间很小的房间,里面的天花板上还有几缕蛛网丝,难闻的屎尿混杂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人有点扛不住,林蓝下意识地皱皱眉头,却并不往何乐身后躲闪,她瞥到何乐也是蹙着眉头不动声色。两人用紧张而关切的眼神朝房间的黑暗的角落里搜寻,在习惯了房间里黯淡的光线后,他俩终于在靠窗的角落里看到了正坐在地上的雪青,她的双手和双脚都被用绳子绑着,眼神空洞,神情呆滞,衣衫凌乱,身上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刺鼻的臭味,那模样令人心酸。

  她看到林蓝和何乐,只是空洞地望着这两个素不相识的来访者。她像个小孩一样歪着脑袋东瞅瞅西瞅瞅,随后她却又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来,咧着嘴,却又淌着涎水,傻痴痴地笑着。

  林蓝和何乐不忍心再看下去。

  雪青父母当着林蓝和何乐的面解开了雪青身上的绳子,又将她牵到楼下,雪青妈妈马上烧水给她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细细地梳理她的长发,边梳边伤心落泪。

  何乐一直在不停地打电话联系那些他熟悉或不熟悉的人们,终于,他通过之前办案时认识的一个公安而联系到了凤城区的一家精神病院,并向这家精神病院提出申请病床,并在电话中商谈好了马上带雪青过去住院看病,关于费用的问题,医院说过后再商谈。

  何乐、林蓝便带着雪青及其父母马不停蹄地赶往这家精神病院。经过一番检查后,医生确认雪青为重度忧郁症,急需住院治疗,但费用却很昂贵,雪青爸妈一听那医药费的数字就蒙了,愣在那儿不知怎么办,林蓝也有些手足无措。但马上她就跑到医院外的一个ATM机取出了自己自上班以来省吃俭用下节约出来的三万块钱,就在她把钱给何乐时,却发现他的手上早已拿着三万块钱,那是他今天一大早就从自己的存折上取出来并带在身上的。

  雪青爹妈见到此情此情,涕泪横流,双腿一软,双双噗通跪在两位检察官面前不停磕头,嘴里不停哭着说“谢谢救命恩人,谢谢救命恩人检察官!”,引来众人纷纷围观,林蓝和何乐忙不迭地扶起他们。

  雪青顺利入住了医院,接受着专业治疗和心理辅导。林蓝给李海洋回信时只说雪青很好,说正在帮忙说服雪青的父母,看样子雪青的父母有所动摇等等,她对雪青的病只字未提,她不想让李海洋知道雪青现在是这个样子,至少现在不能让他知道,因为这个残酷的事实将会让一个本来前程就已蒙灰的年轻小伙更加悲观伤心无助,她现在能做的只是给予他好好生存生活下去的希望!

  李海洋很快回信了,说感谢林蓝为他所做的一切,说得知雪青很好、以及雪青的父母思想有所动摇,这让他看到自己活着以及好好改造的希望,他表态说一定要在监狱里好好改造,一定要以崭新的面貌来面对雪青和雪青的父母,还说将来出来了一定要凭借自己的双手给雪青一个幸福的未来!

  林蓝看着李海洋的回信,泪光闪烁,她被这两个年轻人执著的真爱深深地打动了,她羡慕这样的爱情,钦佩这两个年轻人敢于追求真爱的精神,这是多么刻骨铭心的爱恋啊,真的堪称现代版梁祝啊!

  此后,林蓝和何乐隔三差五会抽空一起去看望雪青,开导她,跟她一起玩游戏,带着她散步,给她讲笑话。他们欣喜地发现,雪青的脸色越来越红润了,脸色的笑容越来越多了,眼神也越来越清澈闪亮了,而且在他们给她讲笑话时,她会很安静地倾听着,然后若有所思一番后,哈哈大笑。医生说她的身体一切指标都正常,心理也在渐渐好转。

  这个消息无疑是令人振奋的,林蓝和何乐比中了五百万都要开心,是啊,没有什么比挽救了一个灵魂、一段濒死的真爱更震撼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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