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玄黎和陈染秋一起为段倾媛设宴饯行。三人多喝了几杯,姜玄黎饮了几杯便有些醉意,道:“我想吃江南的水晶角儿,凉水荔枝膏。姐姐回去统统要替我吃回来。”段倾媛笑道:“妹妹把想吃的东西都告诉我,我回去一一替你去吃。”姜玄黎突然眼含泪光,“人就应该死在曾经幸福过的地方。姐姐,我一直都很羡你。”这时霍千夏趴上段倾媛的膝盖,“我也要吃凉水荔枝膏。”段倾媛抚摸着千夏稚嫩的脸蛋儿,“好,到家之后你想吃什么都能吃到。”陈染秋笑道:“我看千夏莫不是遗传了云婵的嘴馋?”千夏仰头看着段倾媛,问道:“云婵是谁?”段倾媛将千夏揽进怀里,“云婵是师傅的妹妹,她很漂亮。”“有师傅漂亮吗?”段倾媛笑道:“比师傅漂亮。”说完看向姜玄黎和陈染秋。姜玄黎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姐姐任重道远,还要教她许多。”段倾媛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孩子命大,从出生到现在历了多少劫,以后跟着我再不会让她受半点儿委屈,遭一点儿罪。”陈染秋对千夏道:“师傅要带你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那里景色如画,到处都是好吃的好玩的。你要听师傅的话,在路上侍奉师傅。”千夏乖乖地点点头。段倾媛落下一行眼泪,道:“想当初我们在重阳节的夜宴上行酒令,如今家破人亡,马上又要天各一方,今晚当痛饮,不醉不归。三人举杯一起一饮而尽。

       姜玄黎看着陈染秋道:“我原还为霍锦丰难过。后来一想,他不过是以画来接近我,想利用我罢了。我竟自以为是,以为真遇到了良人。”陈染秋道:“都说酒后吐真言,你恰恰错疑了他。都是喜欢画的人,我怜惜他的画才。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拉了他一把。他曾对我说,若有来生,愿娶你为妻。可见他的心……”姜玄黎忙阻止道:“不要再说了。他的感情对我就是一个讽刺。”说完又斟满了一杯酒,“还是酒比茶好,”说完仰面一饮而尽。陈染秋道:“在金国的宋人都想醉生梦死,结果都是活着受罪。以后用酒研墨吧,既得酒香,又不会醉。”姜玄黎笑道:“我若用这样的墨抄写佛经,神佛菩萨会不会怪我?”“不会的,总比你喝酒要好。”姜玄黎趴在桌子上道:“我听姐姐的。只要你陪着我。”陈染秋笑道:“我陪着你。时候不早了,我们也歇了吧。”段倾媛带着千夏回到房里哄她入睡。

姜玄黎和陈染秋同榻而眠,她做了个梦,梦见陈染秋和段倾媛一起回宋国,把她一个人留在了金国。她着急地大喊,“姐姐不要走!”陈染秋并未睡熟,听见她的梦话,心里燃起一团火,她把手搭在姜玄黎的胳膊上,“我在这儿呢,姐姐没走。”姜玄黎顺势握住了她的手,紧紧抓着再不肯放。

       1142年三月,宋金《绍兴和议》彻底完成所有手续。夏四月丁卯(1142年5月1日),准高宗生母韦贵妃同徽宗棺椁归宋。启程的日子到了,可以走的人早就归心似箭。姜玄黎和陈染秋为段倾媛送行。怀恩和千夏两个孩子也依依惜别。“师傅说江南可好玩了,什么都有。等你长大了去找我啊。”怀恩郑重地点点头,“千夏你别忘了我。”“不会的,我会一直记得你的。”怀恩拿出了一个小荷包,挂在了千夏的脖子上,“这是我娘给我绣的,你收好。”千夏郑重地点点头。姜玄黎看着他们想起了自己曾和段灵南的分别场景,感伤的眼泪夺眶而出。陈染秋道:“小孩子家家的,还学会像大人一样赠信物了。”一语反而提醒了姜玄黎,她把手腕上的玉镯摘了下来,交到段倾媛手中,“姐姐,这是霍初贤送给我的,我身无长物,你戴着它就想到我了。”段倾媛接过来看了看,道:“这样珍贵的东西我不能收。这是初贤对你的心意,你留着它睹物思人才对。”“何需睹物,他日夜都在我心里,须臾不曾离去。”段倾媛犹豫了一下,只好将镯子戴在了手上。霍锦丰远远地看着她们,姜玄黎看到他在注视着自己,赶紧翻身上马,策马扬鞭而去。她的心里已经翻江倒海,往事波涛汹涌,裹挟着她不敢再作片刻停留。

     段倾媛走后,姜玄黎望着南归的队伍松了一口气。

     陈染秋回到府中正在刺绣,姜玄黎来到她的房中,“我总是忍不住想他们的队伍现在走到哪儿了。”陈染秋一不小心针刺到了手。姜玄黎赶紧上前握住了那根手指,只见一颗鲜红的血珠流出。姜玄黎把那根指头放在嘴上吮了一下,“也给我绣一个荷包吧。”陈染秋轻轻抽回手,“你画个花样子吧。”“好,我这就去画。”姜玄黎倒了一点酒在砚台里,开始研墨。酒香和墨香混在一起,她只感觉此刻浮生若梦,好像她下一刻会醒,眼前的一切都会消失,可她明明就是无比清醒的。

塞北苦寒,江南草长莺飞的时候,姜玄黎依然挨着火炉,她问到:“队伍此时应该已经过了长江吧?”陈染秋把最后一针线藏好收针,把绣好的荷包端详了一番,道:“你的花样子真是别致。怎么是一碗水?”“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你说盛水斋是否还有这个含义?”陈染秋道:“我觉得理解为上善若水更好,你为何没有问过霍初贤?”姜玄黎黯然道:“人生总有许多来不及吧。”

      姜玄黎依然把所有闲暇时间都用来抄写佛经。完颜兀术有事回朝,无事还军。姜玄黎能见到他的时间并不多。然而她素日抄经依然引起了完颜兀术的不满,道:“佛若是能救你,你缘何在此?”姜玄黎搁下笔,来到完颜兀术面前,“我既不是昭君出塞,又不能文姬归汉。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手上沾的鲜血让我既恨又怕,为什么这些人逼着我起杀心?”完颜兀术听完将她揽入怀中,“权谋之术犹如对奕,掣肘,掩护缺一不可。你不要为此懊悔自责。有我在,不用怕。”“我只希望用抄写佛经来换得内心的安宁,人若有来世,不是冤家不聚头。那时我该如何自处?太傅,你告诉我。”完颜兀术拉着她坐到榻上,“你们汉人有个词叫庸人自扰。你未雨绸缪得太早了吧?”姜玄黎把头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怦然有力的心跳,笑道:“妾有生之年都在这里了,去国还乡之梦太傅就不要叫醒我了吧。以死相待之心,唯有佛祖能明了了。”完颜兀术笑道:“你倒是个赤诚之人。敢直言说出这些。”姜玄黎闭上眼,道:“以前的确不敢说。在宋国时一直委曲求全,忍气吞声,结果也没好到哪去。太傅待妾情深意重,妾铭感五内,自然有胆直抒胸臆。于英雄面前,何需讳言。”完颜兀术用手指点了一下姜玄黎的额头,“你啊!幸得遇我。”“不知来世,何处能得遇太傅?妾在佛前祈求,莫像今生这般仓皇。愿妾抄写的经文,能赎今生罪过。”完颜兀术叹了口气,道:“你若有罪,我半生戎马杀人无数又该当何罪?”“杀伐功过,皆是因果。所以才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完颜兀术点点头,“你们汉人的佛真是神通广大,无论怎样都能自圆其说。”姜玄黎笑道:“因为佛法即是成就圆满之法,色即是空。”完颜兀术若有所悟,沉吟道:“我的圆满就是在人间消失得无处可寻。”姜玄黎赞道:“太傅文韬武略,慧根非凡。即便如此,一样青史留名。这便是空即是色。”完颜兀术大笑道:“你便是色即是空!”姜玄黎婉尔笑答:“正是!”

      自金宋两国皇统和议后,完颜兀术始终坚持"南北和好"政策,主张待时机成熟后再一举灭宋。因而直到海陵王南侵(1161年),二十年间金宋边界几无战事,这对双方经济、文化的发展都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完颜兀术薨于1148年。其墓无迹可寻。姜玄黎在其死后,和陈染秋一起带发修行在完颜兀术生前筹建的一所尼庵,两人终日诵经理佛,不问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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