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酒爷在一片呼喊声中,看到朱林山两眼流出了眼泪,他拍了拍朱林山的肩膀说:“没想到兄弟你朱林山还是个性情中人,原来,哥想你只是个草莽英雄。今天,哥看你动真格的敢叫板,就你这百十号人,真敢和日本人真刀真枪的干起来了,这事做得有节、有情、有义。大事面前有眼力,站得高,有种,是条汉子。”朱林山说:“这事逼到这了,不得不搏命。日本人就跟那狼似的,看到别人的身上,怎么的都是块肥肉,总想抢一口是一口,夺一块是一块,吃一嘴是一嘴。你看他那步走的,就他那弹丸之国,能有多少人?今天灭一个屯,明天杀一伙的,能长了吗?跟了他,就是一条狗,今天让你撕这个,明天让你咬那个。中国这么大,跟他的人少,反他的人多,他能欢实多长时间?到时候,他跑了,剩下你千人捶,万人砍,犯上了吗?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打他,全中国的人。打他,你命大,你不死,还有出头露日的一天;你随了他,那是秋后的肥猪,过不了年的,早一天,晚一天,都得挨刀。”老酒爷说:“透彻。”朱林山接住话头说:“我算看透了,日本人不会让咱安生的。早动手,弄他一个,扳平了,弄他两个,挣一个。等他先下手就晚了,连个机会都没有了,会吃大亏的。”

  他俩正说着话呢,一群逃难的小伙子们端着酒碗挤到朱林山的面前,一个大个子说:“我叫肖猛,两位长者说的话,我们都听明白了,我们不跑了,就跟着你,打他狗日的日本人。你看得起我们,就干了,我们二十七个人是一个堡子的,都听你的。”朱林山有些激动的说:“那咱就干了碗中的酒,愿意跟我的,就是我的亲兄弟,饭后就走。”“这二十七个,是纯爷们,有种。”“算我一个。”“怎死都是死,临死也拉他妈俩垫背的,也算我一个。”“跑哪天是头?我也不跑了,我跟你走。”人群中一阵的叫喊,说着话就有七、八十人跟了朱林山。

  老酒爷是啥人啊?亲眼看着吐口唾沫的功夫有这么多小伙子加入了朱林山的队伍。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古往今来,一呼百应,只在一念间。干柴聚成堆,早晚要起火。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眼热呀。原先,老酒爷还真没把朱林山当个大人物看。今天,人家朱林山一出手,真把上百号的日本人给去根了。就是打死上百个兔子也是件不容易的事,何况是威风八面的日本关东军。老酒爷对眼前的朱林山是肃然起敬,刮目相看,形象高大了许多。

  “报告,大塜大佐,板田将军来电。”“念。”“‘大塚大佐:你部即刻经朝阳向承德方向运动。石川少佐率所部留原地驻守。’完毕。”大塜大佐听完电报,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哼,哈哈哈哈,算石川少佐有福。我临走前,把朱林山这个大钉子拔了,他可以多睡几个安稳觉了。去承德?哈哈,进入华北,进入冀中大平原,看来陆军总部又在谋划大动作了。到那时,这条铁路线,太重要了。”说着,他在原地转了一圈,把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举到半空,猛的往下一挥:“通知各部队,开炮。半小时后开拔。”

  朱林山由一个千人恨,万人骂的胡子、响马,转眼间成为人们心目中的大英雄,受到了人们的尊敬。老酒爷的心就跟油锅一样,表面平静,里边却翻滚着。他眼热不为别的,自己奋争了这么多年,虽然说也有很多人受过自己的恩惠,得到过自己的帮助,磕头谢恩的也有,年节的拿东西看他的也有,人前人后感恩戴德的也有。但像这样,在大庭广众面前,有这么多人把心交给一个人,把命托付给一个人,这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为朱林山高兴,为有了这样一位朋友而自豪。他情不自禁的用手拍了拍朱林山的肩膀说:“兄弟,值,人生有这一刻就够了,值!”

  朱林山现在虽然很高兴,满口答应着人们的请求,但心里边也正在费神的想一个问题,这日后还不知怎么应对日本人呢,突然多出这么多生荒子来,不用说训练打仗行不行,靠住靠不住,单就吃饭睡觉躲藏都是个大难题,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么大的队伍怎么带呀?他正在犯心思呢,听到老酒爷的话,他又鼓舞起来,他大声回答到:“几声骂名耻八代,一个信字值千金。谢老酒爷提醒。”他俩用力抱住对方,又使劲摇了摇。

  正在这时,一连串惊天的震响在老酒爷和朱林山的身边发生。只见满院子都有炮弹在爆炸,人的残肢断肩满天飞舞,人们扔掉酒碗、饭碗,慌乱、无助的四处奔逃,呼唤声、哭叫声与炮弹的爆炸声溶合在一起,恐怖、瘆人。老酒爷松开手问朱林山:“兄弟,怎回事?”朱林山说:“肯定是日本人,他们下毒手了,快趴下!”“趴什么趴?到门口看看去!”老酒爷拉着朱林山就往大门跑,刚跑没几步,就听见机关枪的扫射声一阵紧似一阵,跑向大门口的人群转眼间倒下一片,人群呼啦一下折转身又向回跑。一排炮弹发出撕裂空气的尖叫声由远而近,朱林山一把拉住老酒爷,跳向身边的一个土坑。他俩趴在土坑里向外望去,炮弹就跟三把木梳一样,从东、西、北三个方向,一排排向前递进爆炸。朱林山一看明白了,对方是大部队合围,是有准备而来,而且是冲着他朱林山来的。这样的架式,你就是再多几十号人也白搭,人家不容你摆阵,你也不知道目标在哪,你连个放枪的机会都没有。“老酒爷,我朱林山完蛋了,今儿个死定了,我死了不足惜,只可惜,因为我朱林山的疏忽大意,把这些手无寸铁的无辜人都拐进来了。”“你说什么?你死不了,我不是给你算过吗,你有四次大难不死,这才两次。”“扯蛋,你是神仙哪?”说着呢,朱林山从土坑里跳起来,大声喊:“兄弟们,武大郎服毒,怎的都是死,操家伙,走。”没被炸死的兄弟们,听见他的召唤,纷纷站起,喊着:“小日本,日你姥姥。”一阵风地向大门外冲去。老酒爷正在仔细的观察呢,朱林山遇危临难的这一举动,老酒爷始料未及:“朱林山,你不要命了。”他的话音没落呢,只听见又是一阵爆豆般的机枪声响起,随着枪声,朱林山和他的兄弟们有如秋后被割的高梁一般,纷纷倒下,朱林山边倒下,嘴里还在喊着:“小日本,日你八辈祖宗。”亲眼看着朱林山倒下,老酒爷大喊一声:“朱林山”,飞身扑过去,他刚把朱林山抱住,又是一阵机关枪响起,老酒爷身子一震,随后倒了下去。

  激烈的炮声停了,刘家大院烈火冲天,浓烟遮天蔽日。粮仓炸倒了,房屋炸平了,被炸烂了的发酵大池子被倒下的棚盖掩埋了。酒窑虽然在地下,也没能逃过这一劫,窑塌坛碎。空气中,火药味、粮食的焦煳味、木头和衣服被褥的辛臭味、酒曲味、血醒味混为一体,令人作呕。没被炸死的人或拖着一条腿,或抱着一只残缺胳膊,或捂着被炸瞎炸伤的一个眼睛,从死人堆里,从墙角、从炕墙下、从坑洼处爬起来,哭叫着,在死人堆里扒拉着。他们只顾着找寻自己的亲人了,万万没想到事情还没有完。这时,一队队日本兵正列着队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向院墙边走了过来,他们瞅准了还有活人的地方,把手榴弹密集的投向那里,每人三颗,投完了后退,下一排又上来,一共是四排。一阵阵爆炸声又重复响起,可怜这些从地狱边上捡回了一条性命的人,又被恶魔重新推进了地狱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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