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酒海带着他的几个弟兄,骑着朱林山和他身边几个人专用的六匹马,一路向西飞奔,跑了几十个大山沟川中的村屯,都不中他的意,不是屯子小,就是不隐蔽,要么就是无屏障可依靠,无险隘可守护。第二天,范酒海看中了两个地方。第一个地方,他们进到里面一看,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地方,群山环抱,一层叠一层,险峰巨石,沟深坡陡,中间一平滩,进出一条沟底羊肠小道,别无它路,车难进,马难行。沟门口一鞭打石门,两边直上直下,有十几丈高,一夫当关,万人莫进。山深处的悬崖上有一庙,僧已走,庙已残,庙边上还存有一溜僧房和一溜居士屋。这庙、这屋、这房,已经多年无人来过的样子。尘埃落,蛛网沉,石径长满草,屋房有狼粪。庙下有一水井,庙上有石阶云梯,直上崖顶。崖顶上有一条外人绝难知道的时隐时现的山峰连通山峰间的石径小道,这条石径小道有多长,通向哪,范酒海暂时还没功夫去探寻,不过,这已经就够了,这样的地方,如果不是苍天有眼的眷顾,上哪找去?

  第二个地方,也是在大山深处,不过这里的大山既无险峰巨石,也无深沟陡坡。山虽然不高,可一岗连着一岗;坡虽然不陡,可荆乔重重,棘刺满坡,棵深过丈,獾狐难行。深山中隐藏一个屯落,原来只有一条道与处界联通。现在,这条道因少有人走动,已经被两旁的树木占去了大半,屯子有近百间破落的房子,人走屋空,全屯只剩下一户人家,几乎与外界隔绝。这两个地方相隔不远,也就是半天的脚程。范酒海和他的弟兄选定了这两个可以落脚的地方,虽然不是特别的满意,可也别无选择,心里踏实了许多,也松了一口气,就在这唯一一户人家住了下来。要了一坛子小烧,炒了四个小菜,炖了一锅野鸡,又烩了一锅野兔,哥几个痛痛快快的喝起了酒。关友贤问:“范头,你说他大当家的能来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吗?”没等范酒海接话,赵老全接过话头抢白地说:“喝你的酒得了,多吃萝卜辣操心,不来,范头能带着咱们大老远的跑这来?再说了,大当家的像是被日本人盯上了,狡兔还有三窟呢,大当家的当然应当有些准备,这百十号人的家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郑前洋说:“那是,现在最难的是大当家的,顺了人家,那是被骂祖宗的事;不顺,就得舍命硬抗。那日本人也不是棉花桃,想抗就能随便抗的。依我看,用不了多长时间,那日本人就得动手。我想,大当家的应该有这个预感,没这个,他就不是大当家的。”关友贤说:“范头,你说咱大当家的真的和日本人硬碰硬,那张学良几十万军队都被吓得屁滚尿流,大当家的还有好吗?”“放屁,不会说话学驴叫,两锅香肉都堵不上你的臭嘴。”关友贤见范酒海真动了气,就委屈的说:“范头,我也没说啥不好的呀,你急啥呀。”赵老全说:“该,活该。”关友贤说:“眯着你的,哪都有你。”赵老全接着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咱啥事都要多往好处想,尤其是这个时候,我就不信,咱中国这些人,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他一半了。”“你听老赵说这话,咋听他都是爷们的话。老关,你自罚三杯,长个记性,下不为例。来,咱们干了,早点睡觉。”范酒海带头干了杯中的酒,下桌出到门外,呼出一口长气,仰起头看了看天。天空浩远,夜色清幽,繁星点点,万赖俱静。忽然,一群流星划过天际,留下一条条美丽的光。范酒海看到此,好像触动了什么心事,不是滋味的低下了头,默默的走回屋里。

  大早一起来,范酒海就让几个弟兄分两伙,打扫安排。自己饭也没吃,拉出马,一股风似的跑进了那条似有似无、半隐半现的林中小道,他要去先验验迎接他的大哥,敢和小日本叫板的响马,大刀把子朱林山的来这儿的路数。

  今天,老酒爷起得特别早。起来后,他就开始翻箱倒柜,把白媛的衣服一件件的叠上,把穿过的和没穿过的分装在两个大柳条包里,又把头饰手饰等也分用过的和没用过的,分两部分仔仔细细的包好。把用过的放在他的行李边上,手摸着这些还带着白媛体香的东西暗自流泪。

  对于白媛的突然离世,这件夫妻共同生活旅程中的极为重要的大事,老酒爷连想都没想过。在他的脑海中,这是二十年以后要考虑的事。可事与愿违,这样的突然打击,偏偏落在他的身上。越是刚勇,越是自信,越是有成就的人,他的性情也越是执着,越是专注。一个人的情感的云,积得越浓、越多、越厚,他悲痛的雨,也就下得越急、越骤、越大。老酒爷就是这样的人。

  两天了,老酒爷心情就一直被情感的浓云包围着,缠裹着,不能自拔。外边的哀乐声,吹打得已经越来越急,越来越紧,他听着听着,突然间清醒了,他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没做。想到这,他急得像离弦的箭一样蹿了出去。

  院子里,出殡的一切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单等着通司一声吆呼。正在大家屏息等待的时候,一声“等一下”的吆喝声传来,只见老酒爷跌跌撞撞的跑来,扑棱一下跪在棺柩前,一声撕裂人心的喊声传出:“老伴啊,白媛哪,我来送你了,你看看我吧,我给你磕头了,啊……哈哈哈……”他的哭声震撼着全体在场的人,无不落泪。就在他的儿女们哭声一片中,老酒爷突然站起,两只大手拍打着棺材盖,众人紧忙着上前,搀扶着老酒爷离开棺柩。

  “起杠。”一声呼唤如同命令,忽的一下,棺材被前后三十二名杠夫抬起,上路。老酒爷走在最前面,开路的锣,送魂的鼓,催行的铙钹,呜咽的唢呐,一路向前。

  出殡的队伍来到一条河边,突然停住,河面有四丈宽,水深至膝。老酒爷和家人走进水中,分两排一齐跪下。通司一声“换扛。”忽拉一下子,扛都换了新扛夫,紧接着,通司又是一声:“走。”出殡的队伍“哗”的一声,齐刷刷的下了河,没有任何人犹豫,亡人的亲人们都在河里跪着呢,你还能想什么?“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出殡的队伍一溜风似的过河而去,只剩下老酒爷跪在水中。

  大刀把子,响马朱林山从百丈崖走后,石川少佐就没敢再动地方。一来呢,从太阳落山起,他从中岛少佐那接手追击朱林山后,他就紧紧咬住朱林山没松过口。黑灯瞎火的一路下来,自我感觉像是只老牛穿了牛鼻子,自觉不自觉的被人家牵着走。到头来,是自觉自愿的一步一步按照人家布好的局走了进去。结果呢,一阵天降巨石,砸得他石川和他的手下,各个是胆战心寒。石川少佐自进入中国后,第一次吃了这么大的亏。可仔细分析一下,他还不怎么懊恼和后悔。他明白了一件事,对方所做的一切,都围绕一个目的,而且非常明确,那就是对方不敢和他石川斗,只是逃,而且是急于摆脱他石川的追击,才利用地方熟这个优势把他石川少佐带进了这么个地方。他知道,天不亮,他石川休想走出朱林山为他选定的这个山牢。二来呢,他石川的二百来人经过近两天的奔袭和折腾,三顿饭没吃着,现在又是大半夜,再想走,就是薅着猫尾巴了,炕也上不去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原地休息,坐等天亮,再看看,怎么走才能走出这个山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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