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冈本一踏进朱林山的营地,看到藤野及其属下被蜇死后的那种他从未见到过的恐怖模样,那种他从未想到过的场景和结果,他就已经在想,如何向大塚大佐报告这个问题了。按中国人的话说,丑媳妇早晚也得见公婆,躲是躲不过去的。可怎么报告,得费些心思。社会性生活就是这样,好多事情,是不管你是怎样做的,也不管是你做出了什么样的结果,是好是坏,全凭怎么看。而怎么看,又全仗怎么说。冈本中佐在这方面可算得上是深谙此道,行家里手。

  冈本中佐对自己将怎样向大塚大佐报告,早就拟好了腹稿,他在等待时机。这种事,说早了,有炫耀之闲;说晚了,有失敬之虑;说差了,全盘皆输;说好了,可顽石变玉。

  给大塚大佐回过电报后,冈本中佐一颗悬着的心好像踏实了许多,他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脸上露出了少许的笑意。这种笑意,表示他对自己给大塚大佐回电的措辞很满意,也很得意。他的刚愎自负又重新复苏,他的自信心又重新回到他的心田。他站起身,原地情绪饱满的走了几圈后说:“石川少佐,傍晚七时,你部接替中岛所部,跟踪追击朱林山。”

  晚秋的太阳,虽然已经快要落山了,可仍把最后的一捧干热撒播在大地和高山上,撒播在绷紧了一个大白天神经的双方对峙的人的身上,让他们感到烦躁,感到焦虑,感到不安。

  中岛少佐此时仍未见到来接应的一兵一卒,他现在必须要考虑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再有一个钟头,天就要黑了,如果天黑了还无人接替,他的中队就必须继续跟踪朱林山,而他的队伍,从凌晨三点吃饭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米粒再入过口。为了晚上能继续行动,保证战斗力,他必须要让他的部下们能尽快吃到饭。为此,他不得不下令,在山上升火造饭。

  谁都清楚,在沃野草滩,在高山峻岭,在沟壑密林,烟是最明显,是最清晰的目标物。所以,才有了峰火台,才有了点狼烟的历史传承。朱林山原来并不清楚,从一大早就撵他到现在,并与他对峙了一个大白天的对方,到底有多少人。现在,那升起的几处饮烟,已经大体上告诉了他了。朱林山在山梁上看见对面在生火造饭,就冷笑着想:小鬼子,你敢冒军人的大忌?熬不住了吧?你想吃饭就吃饭,你想干啥就干啥,这是在老爷岭的大山上,不是在你们家的东洋,没那么容易。“肖二臭,小日本想吃饭,你带五个人过去,接近骚扰他一下。”肖二臭一招手,他手下的五员大将梁风、武三春、佟四宝、王大奇、吉福,转身一股风似的,就从梁后边绕道消失在树棵子里。

  中岛下达了升火造饭的命令后,就吩咐各小队严密监视对面山梁上的动静,防备朱林山搞小动作,破坏捣乱。朱林山让手下人一边在后坡上也弄起几缕浓烟,一边向对面边放枪,边高声叫骂,以吸引对面的注意力。

  肖二臭带着手下五个弟兄,想从东边绕到小日本的背后,给他来个后院端锅,可他没想到小日本的横向监控战线部署得这么长。为达到偷袭端锅的目的,他们向东走了有五六里地远,绕过了三个小山梁,才不声不响的绕到这些小日本的身后,藏身在树丛中观察。见有六口野战大锅一字排开,三锅饭,三锅菜,已经熟了,正准备开饭呢。由于是深秋了,小北风把饭菜的香味送到他们的鼻孔里,调遣着他们的味蕾神经,几个人馋的,猫似的,口里不断有唾液涌流。

  肖二臭掏出了两颗手榴弹,示意了一下,五个弟兄一看,都明白了。肖二臭一招手,先扔出去了。五个弟兄也按藏身的顺序选好了目标,十颗手榴弹就飞向了目标。随着十二颗手榴弹的接连炸响,六口野战大锅全飞了,接下来是满山飘香。中岛少佐怕就怕这手,可他还是遭了道,防了前边,忽略了后边,眼看到嘴的饭菜没吃着,气得他是嗷嗷乱叫,战刀狂舞,分出三十多人调头向南追击。

  这个时候,天已经将黑了,百步之外都很难看清人了。肖二臭知道自己身处险境,扔出手榴弹后,带着五个弟兄向南就跑,在树林子里一阵狂奔。还没等他摆脱北面的追兵呢,又发现南边来了更多的日本兵。肖二臭一看,坏了,自己和五个弟兄被人家包饺子了,这下子必死无疑。情急之下,六个人向南举枪就打,顺手又扔出去每个人剩下的最后一颗手榴弹,然后向东就跑。

  从南边来的日本兵,正是石川少佐率领部下来替换中岛少佐的部队。这伙人对这里的情况不清不熟,摸着走,看着来,走走停停,哪里有响动,就往哪儿摸。这伙日本兵在不明不白中,就与退下来的肖二臭他们遇上了。一阵手榴弹响,接着就是枪声不断,没等弄明白怎么回事,石川的部队就挨了一阵乱枪和六个手榴弹,造成三死五伤。情况不明,事出突然,石川只得命令部队搜索推进,仓促应战。

  双方打得是有章有法,有模有样,有板有眼,枪声也是越来越密。专业有专业的敏感,专业有专业的洞察力。越来越近的枪声,作为战场上的指挥官石川,很快就听出了问题,双方怎么都是三八大盖的枪声呢?他急忙命令停止射击,一喊话才知道,是自己人打起来了。

  朱林山听见南山坡手榴弹一阵响,接着的枪声由疏转密,持续了一段时间又突然停了,这让朱林山的心悬了起来,犯了核计:“他的这六个人整不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呀?肖二臭让小日本给圈住了?不能啊,肖二臭不是贪功之人,他是见好抓一把,占了便宜就走的人。再说了,他知道大家伙在等他们呢。”朱林山正愁着呢,肖二臭带着五个弟兄毫发无损的回来了,这让朱林山非常高兴,一颗惦记的心放了下来。他问:“二臭,怎么样?”“嘿,六口大锅,全给他妈的端了,可惜了,都好了,真香啊。”“你们六个咋整出来这么大的场啊?枪跟爆豆似的。”“别提了,差点让小日本给包了,六个大锅一端掉,我们就往南撤,刚跑出去二里地,迎面遇到了更大一伙的小日本,六个手榴弹扔过去,向东就逃,结果,他们自己打个热热闹闹。”“停。”朱林山截住了话问:“你是说小日本又增兵了?”“黑呼呼的一大片,压过来了。”朱林山听肖二臭后边的两句话,才放下的心,重又提了起来。心想:不好,小日本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呀,这是下了个大套了,得赶紧脱套。想到这,他说了声:“走。”

  石川少佐是冈本大队这次进山行动中,到现在唯一捡了便宜的家伙。片冈的骑兵中队在医巫闾山东,虽然是南北疯跑,沟岔突奔,耀武扬威,可他心里边不落体,不干净,明知道没他啥事,可他又不能闲着,万一朱林山的人看破了这局棋,偏要向东来,偏要在这东侧的大山中周旋,那他就惨了,他不但要疲于奔命,他还要跟踪,他还得硬碰硬,更为重要的是,他没能完成佯攻的任务。所以,他把他的骑兵以班为单位,以沟川为目标,分散开来,轮流突击,你来他往,制造假象。这样的人不下鞍,马不停蹄,一块云彩一阵雨,一个旋风一阵土的还能顶一阵子。可一大天总这样疯狂,谁也坚持不住,毕竟马要撒尿,驴要喝水,狗要喘气,人要歇息。可不行也得行,再难受他片冈也得挺着。

  藤野就不用再浪费唾沫说了,他已经是蜂毒归心,魂飞东洋了。中岛也是顶着星星来,背着星星归,在山上折腾了一个大整天。唯独他石川跟着冈本没受着罪不说,还杀人如宰羔羊的取乐了一整天。他接换了中岛后,也不多问,带着部下一群疯狗般向北面山梁直扑过去。到了山梁上一看,连个人影也未见着。他在山梁山上转悠一阵,指挥他的部下沿着踩踏的印迹追寻而去。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