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朝跑了一段路程,以为没事了,便把头上的衣服拿了下来,嘴里喊道:“怎么样,我说没事吧。”话音未落,宁静的原野被“哎哟”一声划破。

  张戈问道:“你怎么了?”

  “不好,我被马蜂蜇嘴了。”

  “ 疼不疼呀?”刘铁连忙问。

  “痛死了!”赵朝捂住嘴,说话的声音变了调。

  “你叫自作自受,我俩提醒过你,马蜂报复心很强,你把人家的老巢给端了,人家不找你拼命嘛!”

  “张戈你少说废话,快去医务室!”刘铁背起赵朝飞快跑到大院里的医务室,张戈紧随其后。值班军医看到赵朝痛苦的样子,连忙做了药物处理,并冲着他的屁股打了消炎针,赵朝痛上加痛,不停地哎哟。军医看着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说:“小朋友,这里没有医治被马蜂蜇的特效药,过一会儿可能会肿起来,不用害怕,明天准时来打针,慢慢就会消肿的。”

  过了几天,张戈和刘铁去看结拜兄弟赵朝,只见他半个脸肿得像个发面馒头,张戈想笑又不敢笑。心中暗想:不让你捅你偏捅,这下可知道马蜂的厉害了吧,赵朝你就长长记性吧!不过,表面上还得安慰安慰,免得他太伤自尊。

  赵朝对着张戈笑了笑,指了床边的小凳,示意他坐下。然后,竖起眉毛冲着刘铁狠狠地哼了声,搞得的刘铁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连张戈都看不下去:“赵朝啊,赵朝,你那天被蜇后,是刘铁背你去了医务室。你不说声谢谢,还冷落刘铁,你这是恩将仇报,为什么?”

  赵朝好不容易从被蜇肿起的嘴唇缝隙中吐出几个字:“他自己知道,做了对不起兄弟的事。”

  刘铁一头雾水,问道:“有什么事摆到桌面上,别藏着掖着。”

  张戈想当和事佬,调解一下老二和老三兄弟之间的小摩擦:“刘铁说的对,你说说看,当哥的给你俩评评理。”

  “大哥,这事你不必掺和。”

  “哥的话你都不听了,你俩非要搞个鱼死网破,分道扬镳吗?”

  “大哥,你说的对,我不和叛徒在一个锅里挖勺。”

  ”赵朝,你说清楚谁是叛徒。”

  “是你,就是你,以后别来我家,我不欢迎你。”

  “你少诬陷人,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刘铁一脸怒气转身离去,把门带的咚咚直响。

  张戈推开房门喊他,刘铁头也不回跑走了。

  赵朝整整半个月没敢出门,老师的批评,马蜂的蜇伤和同刘铁的分裂,身心遭受意想不到的空前痛苦,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要不是爸爸出差在外,屁股上还得开几朵小红花。

  半月过后,赵朝返回学校上课,但他捣蛋的秉性难改,好了伤疤忘了痛。

  这天中午,太阳像一个大火球,火辣辣地晒着世间万物,柳树垂头丧气,柏油马路热得冒气,小路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他约上张戈来到一片瓜地,望着绿秧上的西瓜,口水都流了出来。

  “张戈,我想吃瓜。”

  “别急,咱俩先观察一下敌情,免得当人家的俘虏。”张戈从小就喜欢说军事术语。发誓长大了也当兵,像朱可夫那样,指挥千军万马。

  张戈学着解放军战士样子,趴在瓜地前沿,把手放在眼睛上当作望远镜四周张望,经不住红红的、脆脆的、甜甜的瓜瓤的诱惑,不晓得从下颌处流下的是汗还是唾液。就在这时,突然听到清脆的一声响,“啪”!在离张戈不远的地方,一个大西瓜裂开了脑袋,露出了鲜红的瓜瓤,一股甜丝丝的清香,让他和赵朝醺晕了头,赵朝的身体不知不觉地向“大脑袋”挪去,然后,从瓜蔓上使劲揪下这个大家伙,抱着它慌乱地就跑。

  “赵朝小心,别把西瓜摔碎了。”

  赵朝把这个大家伙抱到一大片玉米地的中央,摊了一个地方,顾不得被那讨厌的玉米叶锯伤着脸和胳膊,便和张戈大口啃起西瓜。一块,两块……俩人也不知怎么咽到肚子里去的,只觉得自己拳头大的肚子是个无底洞,每一块瓜皮都啃得不能再薄。一块块瓜皮,被张戈和赵朝扔得七零八散,随后,俩人轮流撒了几泡尿,腆着肚子若无其事地走出玉米地。

  “站住!吃完西瓜就想开溜。”

  张戈的心扑腾起来,坏了,被人发现了,但还想狡辩:“这位小哥,我们没吃西瓜呀。”

  “吃了人家的西瓜,还想赖账,真叫人恶心。”一位瘦高挑的男孩子操着浓重的地方腔,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什么叫恶心?”赵朝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听不懂拉倒,你们说怎么办?”

  “我,我……”张戈想辙。而赵朝却一脸的不服输:“少拖延,给个痛快话。”突然,他由硬变软:“这位小哥,你过来,我向你鞠躬道歉。”赵朝想了一计,欲擒故纵。当瘦高挑男孩走到他跟前时,赵朝突然把对方推倒,然后说:“张戈,快跑!”

  地上的男孩爬起来,大声喊道:“你他妈的太差劲,敢欺骗我,咱们走着瞧!”


  星期一上课的钤响了,赵朝不敢坐在椅子上,而是靠在教室的墙边听课,文老师问他:“赵朝!你为什么不坐下来听课?”

  “报告老师!我腚上长了个疥子,坐下就痛。”

  文老师没再说什么,继续讲课。

  下课后,张戈问:“赵朝,你的腚真长疥子了。”

  赵朝小声回答:“你可别对老师说,昨晚被爸爸打的。”

  “为什么?”

  “昨天下午,我用弹弓把刘铁家的玻璃打碎了。”

  “你为什么打碎刘铁家的玻璃?”

  “我恨这个小叛徒,这叫以牙来牙!”

  “赵朝,咱们可是结拜兄弟呀,你这样做有点过分。”

  “我没有这样的告密兄弟。”

  “告密?告的什么密。”张戈打破砂锅。

  “大哥!本不想告诉你,今天就看在你是我哥的面子,我把秘密告诉你。”赵朝把嘴贴在张戈的耳朵上嘀咕了好一阵子。

  “刘铁不是那种人!里面一定有误会。”张戈听完后,肯定地说。

  “信不信由你,不说了,还是说说我被打的事。我爸爸可厉害了,打得我屁股全是血印子,害得我这两天趴着睡觉。”

  “还说呐,上次我没写完作业就去玩,让我爸爸知道了,爸爸罚我跪搓衣板,一跪就是大半天,两个膝盖全肿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张戈也把被爸爸惩罚的事告诉了赵朝。

  “咱俩是同命相连。”赵朝叹了一口气。


  赵朝淘气归淘气,嗓音相当不错,自打入选表演队后,每天放学后都要排练一会儿节目,然后才能回家。这天,他练完节目后,一蹦一跳地向营区走去。走着走着,他看见一个背影,身上背着一个粪篓,手里拎一把粪叉,边走边从地上捡一些东西。怎么看都像狗剩。他追过去一看,正是狗剩。

  “狗剩,你在干啥?”

  “捡粪!”

  “干啥用呀?”

  “给庄稼施肥,多产粮食,不是有这么一个俗话吗,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

  “地里的活,你懂得真多。”

  “你吃军粮,见的世面比我多。”

  赵朝和狗剩越聊越亲切,觉得相见甚晚。不知不觉地走进狗剩住的低矮小黑屋。

  “你家就在这里?”赵朝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满屋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坑上就那么一床四处开花的被子,几件被补丁包围的旧衣服。

  “是我家,比不上你住的家,清一色的石头房子,冬暖夏凉。而我家全用土坯建的,一遇到大雨,房顶经常漏雨,大雨大漏,小雨小漏。”

  “那怎么办呢?”

  “好办,盆子、罐子全部用上,坑上地上全都是,水滴撞击着铁器和陶器,发出不同声音,可好听了。”狗剩风趣地说。

  “那你吃什么?”

  “就这……”赵朝看到铁锅里剩下的玉米饼子和地瓜,眼里的水珠开始溢了出来。

  “农村都是这个样子,能吃上玉米饼子和地瓜,比前几年好多啦。”狗剩啃了几口硬梆梆的玉米加菜的饼子,喝了口凉水,咽了下去。

  “前些年吃什么?”赵朝打破砂锅问到底。

  “ 吃糠咽菜,最后连树皮都吃光啦。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狗剩吗?”

  赵朝摇了摇头。

  “跟你说了,你可不许告诉别人。”狗剩和赵朝小手指勾在一起。

  “六零年冬天,我家实在揭不开锅了,哥哥活活饿死,我只好随父母外出乞讨,没办法,我只好吃狗剩下的东西。打那以后,小伙伴开始叫我狗剩,其实我有大名,叫董生。”

  赵朝心酸到了极限,泪水顺着眼颊滴落在硬梆梆的饼子上,他狠狠咬了一口,险些把门牙硌掉,他努力地吞咽。

  “你怎么哭了?一点也不像个男子汉。赵朝,你吃过麻雀吗?”狗剩转移了话题。

  赵朝摇了摇小脑袋,说:“没有。”

  “可好吃了,前几年,农村搞除‘四害活动’时,我爹把麻雀用泥巴一裹,放在灶堂里烧熟,然后给我吃。”狗剩开始炫耀起自己的‘过去史’。

  “什么是四害?”

  “老鼠、苍蝇、蚊子和麻雀。听我爹说,当年,全村男女老少,一齐上阵,用 “轰、打、毒、掏”的综合战术,给麻雀以歼灭性的打击。每晨六时前,全村的人必须进入阵地,大街小巷、院里院外、楼顶、墙头、树上,敲锣打鼓,竹竿彩旗一齐挥动,处处吆喝,强迫麻雀飞翔,还在一些明显的空场施放毒饵,天黑后掏窝搜索,不给麻雀以喘息的机会,让它累死、饿死、打死,以获全胜。有时一天能累死、毒死、打死麻雀上百只。”

  “真的,太有意思了。”赵朝从小就爱凑热闹。

  “当时流传一句顺口溜,好像是 “老鼠奸,麻雀坏,苍蝇蚊子像右派,吸人血,招病害,偷人粮食什么……搞破坏。”

  “怎么没让我赶上,太好玩了。”赵朝有点失落。

  “别急呀,如果村里再有这种事,我一定告诉你。”狗剩虔诚地说。

  “这可是你说的,不能骗人。”赵朝一脸的认真相。

  “骗人是小狗。”狗剩较起劲来。

  “狗剩,想跟你打听一个人。”看到狗剩的态度,赵朝将话题转移了。

  “谁呀?”

  “那个瘦高挑的男孩子。”

  “我当是谁呀,原来是我的好朋友康满。赵朝,你打听他做啥?”

  “我还欠他的西瓜钱。”

  “怎么回事?”

  赵朝像叙述故事似的,把那天偷吃西瓜原原本本告诉了狗剩。

  “没事,不就是吃了个西瓜嘛,康满可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会计较这番小事。”

  “可我还把他推倒了。”

  “不管怎么说,他绝对不会记恨你和要你的钱。”

  赵朝和康满能握手言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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