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母亲要照顾小弟弟不能上工,要向队里交缺粮钱,分的粮食也根本就不够吃。每天早上吃的都是米汤就酸菜,下午是黑面条和各种杂粮饭,姐弟几个整天饿狼似的,总是喊肚子饿。

      父亲想办法才从商於镇买到一袋红薯面,用自行车载回家。虽然日子过得很苦,但父母心里却是快乐旳,脸上也有了笑容。在父母心里,有了儿子,吃糠咽菜也是幸福的,也是值得的。

       我营养不良,一副面黄肌瘦的纤弱摸样,和我同岁的大弟胃口比我好,也比我壮实很多。二姐就总是调皮的喊我“痩蚂蚱”。后来,周围的孩子们都跟着喊,于是就变成了我的外号。

      父母全身心照顾着小弟弟,把所有的关爱都给了小弟弟。小孩子经常感冒发烧。一旦小弟弟发热感冒了,父母就无比紧张。父亲一边着急上火,一边催促母亲,心急火燎地抱着小弟弟去公社卫生院,或者抱着小弟弟去大队院找赤脚医生。有时大晚上的,外边漆黑一片,小弟弟却发烧咳嗽起来,父母连忙抱着用小被子包裹严实的小弟弟,母亲打着手电筒,急匆忙的去公社卫生院看医生。父母无微不至的照顾小弟弟,不敢有丝毫懈怠,那是他们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儿子,是他们的心尖子,命根子,不能有半点闪失,否则会要了他们的命。

      小弟弟会爬了,会坐了、会走了、会说话了,每一次都会给父母带来极大的喜悦。父亲每天下午下班回家,就乐呵呵地背着小弟弟去村边玩。家里养了几只下蛋旳母鸡,母亲每天做饭时,都要给小弟蒸个鸡蛋糕吃。

      街坊四邻也都知道小弟弟很金贵,都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着小弟弟,小弟弟也不负众望,长得白白净净,又机灵又可爱。我们家住在巷子口上,每到吃饭时间,巷子两旁旳人家,都不约而同端着饭碗出现在巷子里,圪蹴在巷子两边吃饭,大家一边吃着饭,一边还时不时相互打趣逗笑。虽然大家都穿着破旧的衣服,端着相同的粗茶淡饭,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大家都没心没肺地穷快活着。

      小弟弟断奶后,每天吃饭时,他就会带着一个小木碗,被母亲或姐弟们带到巷子里,他喜欢吃谁家的饭,就吃谁家的。谁家来了客人,做了点好饭,都会给小弟弟盛点。大家都说小弟弟吃的是百家饭,定会无灾无难,长命百岁。

      我们刘家村,住的大都是同宗旳本家,只有一两户外姓。村子有两条巷子,一条在西边,叫西巷子;一条在东边,叫东巷子。村里的住户都围绕在两条巷子周围。我家在东巷子口上,东巷子住着的都是没出五服的本家。我家门前有一条土石相间的下坡路,路的尽头,一泓清冽的井水就出现在眼前,用石板砌的井台,这口井井水距离地面有一米多深,清澈见底,来挑水的人只需要在木桶上套上带铁钩的绳子放下去,把水打出来,就能喝到清凉、甘甜的泉水。在离这口井一米五左右的台阶下面,两个相连的一大一小的石板修的水池就映入了眼帘。前面正方形的小水池是洗菜池,相连的长方形大水池是洗衣池。一股清澈的地下水从高台中间流出来,哗哗哗的流进洗菜池,又从洗菜池缓缓流进洗衣池。

      邻居们都很喜欢小弟弟,唯有二叔讨厌小弟弟。父亲和二叔是亲兄弟,我们两家一墙之隔。院子以前是相通的,但由于二叔和母亲时常因琐事争吵,后来就用土坯隔开了。我们家缺吃少穿,二叔家也穷的叮当响。二叔有哮喘病,他性情古怪,小气刻薄。二婶朴实能干,高大健壮,但是个哑巴。二婶头胎就生下了儿子,这成了二叔多年来骄傲的资本。

       一天下午,全家人都在堂屋剥包谷穗子,小弟弟宝儿在一旁玩。小弟弟也许在家玩腻了,就一个人跑到外面去了。大家都忙着干活,没有注意小弟弟。

       过了一会儿,小弟弟哭着回家了,委屈的哽咽着,小脸涨得通红。母亲匆忙放下手里的包谷棒子,跑过去抱起小弟弟,耐心地问小弟为什么哭?在母亲的安慰下,小弟弟终于止住了哭声,他用手指着自己的一只耳朵,说:“二叔打我盖盖。”不到两岁的小弟弟虽然口齿不清,但母亲还是明白了,二叔在小弟弟的耳朵上打了一巴掌。

       母亲气愤至极,当即去找二叔论理 :“他二叔,你为啥打我家栓宝的耳朵?”

       二叔原本以为小弟弟年纪小,不会说清楚,看到母亲找上门来,连忙尴尬的辩解:“大嫂,我没打咱宝儿,我是逗他玩儿,在他耳朵上轻轻拍了一下。”哑巴二婶看母亲怒气冲冲,嘴里发出哇哇的哑语,眼神焦虑地用手比划着,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说的是人话吗?宝儿耳根都被你打红了,这是逗着玩吗?”

      “大妈,我爸刚才打宝儿弟弟耳朵了,我在门口玩看见了。”堂弟葡萄籽儿站在门口说。

     “他二叔,你真是枉为人父呀!还不如你家葡萄籽儿有良心呢!你忘了你家葡萄籽儿小时候吃葡萄,被葡萄籽卡主喉咙了,是谁发现并救了你儿子一命的?要不是你大嫂我,你家葡萄籽儿现在能活蹦乱跳的吗?”

     “小兔崽子,滚一边去!瞎胡说什么呀!”二叔瞪了一眼儿子说。

      “他二叔,  我知道你心眼坏,见不得你哥过的好,看到你哥添了小儿子,你心里就不舒服,但你也不能打他呀!你一个大人欺负小孩子,这是人干的事情吗?何况还是你亲侄子呢!你的心眼可真是太坏了!我先把话撂到这儿,我家宝儿没事便罢,如果往后耳朵有毛病,我就和你没完。”母亲生气地大骂了二叔一顿。二叔自知理亏嘴巴嗫嚅着,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回家后母亲余怒未消,叮嘱我们姐弟要看好小弟,提防瞎心的二叔使坏。

      母亲生气时骂二叔,但过年时父亲买回了猪肉,母亲总会给二叔家分一小块。父亲在供销社的屠宰厂上班,能买到便宜猪肉。二叔家一年到头从来不买肉。父亲的旧衣服,母亲有时也给二叔一两件。村子里有谁欺负二叔,母亲也总是护着二叔,但二叔却从不领情。依然对我家心怀不满,时常说着我家的坏话。

      二叔家与我家堂屋一墙之隔,屋顶是相通的,两家人在堂屋说话就如同在一个屋子一般。二叔有气管炎病,冬日的晚上,母亲在油灯下纳鞋底,大姐也在油灯下帮母亲做鞋帮,二姐在旁边帮忙干一些小零碎活,我和大弟在一边带小弟玩。这时候,二叔家就会传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气声。二叔长长的喘着粗气,就像要窒息一般。等这口气终于缓过来,二叔痛苦地呻吟道:“哎呦,我难过死啦,我不想活了……”接着又是一阵长长的喘气声,那口气终于又缓了过来,二叔又痛苦地呻吟道:“哎呦,我难过死啦,我不想活了……”

      到了白天,二叔的精神又好了,大清早起来拿着农具和壮实的二婶一块去下地干活了。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二叔的气管炎就慢慢好了起来。到了夏天,二叔的气管炎也不犯了,二叔又变得精神起来。夏日的晚上,在明晃晃的月光下,二叔就在他家院子里铺张芦席,一家四口躺在上面纳凉。二叔一边摇着蒲扇为儿女们赶着蚊子,一边开始向儿女们唠叨他的老一套,“咱家的工分比你大妈家挣得多,粮食也比他们家分得多,但人家家里有会挣钱旳工作人,比咱们家有钱,他们家有钱咱们也不稀罕,那都是你大伯那个剥削阶级剥削来的。别看你爸我是个是个烂罐子,病秧子,但烂罐子耐过浑罐子,命可长着呢,比那些会挣钱旳工作人还要活的长久……”

       二叔和父亲是亲兄弟,但感情却十分淡。二叔妒忌父亲当工人能挣钱,父亲又自以为是瞧看不起二叔 ,也不屑搭理二叔。兄弟二人就像一对冤家,谁也懒得搭理谁。

       村里人都瞧不起二叔,也没人喜欢和二叔说话,更没人用正眼看二叔。母亲时常说,“你二叔整天说疯话,心眼也不好,和那个二杆子说话不值得。”

       村里人也都在私底下议论纷纷,说二叔经常大半夜的,领着哑巴二婶去地里偷庄稼,就是村里的祸害精。二叔家的猪圈又建在他家西边院墙根,猪粪常年堆在院子里,院子里总是有一股难闻的猪粪味。就连小孩也不愿跨进二叔家院门。在村里人眼里,二叔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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