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翰帮姜玄黎披上新制好的狐裘披风,姜玄黎道:“汉人女子在宋地出门还要戴上幕离,也不能骑马。如今才知道还有这般洒脱自由不曾领略,天地辽阔,人可以像鸟儿一样自由。”完颜宗翰大笑道:“马背上的民族世代如此,如今我们各取所需,吸收中原文化,驽马轻裘,汉书佐酒。”姜玄黎赞叹道:“将军所言甚是。”说完低头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等着她上马的霍初贤,她毅然踩上他的背跨上自己的马。扬了一下马鞭,对完颜宗翰道:“我今天要猎一个大的野味回来给你佐酒。”完颜宗翰道:“好。”他含笑看着她,目光里满是期待和爱意看着这个宋人女子策马扬鞭而去。

      姜玄黎自己心里的不安没有人知晓,在宋人生灵涂炭的时候,她却享受着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快乐。这种反差式的生活让她感到内疚,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或者就应该像廖云婵那样,今朝有酒今朝醉吧,或者努力去左右别人的命运,这样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怀着雄心壮志,思绪翻涌。她想起了穆桂英挂帅,一个是巾帼英雄,而自己的所作所为定让世人所不耻。她需要拼劲全力去维持与完颜宗翰的关系,如果说他是草原上的雄鹰,那么自己只是他翅膀上的一片羽毛,她希望是他永远不会掉落的一枚羽毛。那么只有自己越来越强悍,才能稳固极其脆弱的从俘虏到宠妾的地位。

      也许是心念坚定使然,她猎到了一头小鹿。她兴高采烈地把猎物交给完颜宗翰,不无得意地道:“加以时日,我也可以成为优秀的猎手了。”完颜宗翰笑道:“你是先射人,再射马。”姜玄黎脸一红,难为情地娇嗔道:“想不到将军的汉文化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竟然取笑臣妾。”完颜宗翰将她揽入怀中,“今晚我就尝尝你猎的鹿肉,一醉方休!”说完冲一个手下吩咐道:“命人点起篝火,再叫六太子过来,今晚吃烤鹿肉。”

     夜幕降临,越往北行进越是天寒地冻。宋人俘虏衣衫单薄,冻死者不计其数,姜玄黎看着架在柴堆上正烤着的整只鹿。突然上前拔出匕首,割下了鹿鞭,拿着半生不熟的鹿鞭,叫来霍初贤,“吃了它!”霍初贤接过一看,明白了所以然,道:“此物还是生的,不能吃。”姜玄黎怒喝道:“我让你现在吃了它!”说完举起匕首,寒光闪闪抵在霍初贤的胸前,刀尖开始慢慢渗出血迹。霍初贤为保全自己只好张开嘴咬了一口,其状想要作呕,却又不得不大肆咀嚼,但是难以下咽的神情溢于言表。这时段倾媛跑过来跪下,哀求道:“妹妹何苦为难他?”“你闭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姜玄黎收起匕首,“你心疼了?看来他对你不错啊!他曾经对我的虐待不正是你希望的吗?”“妹妹,姐姐何曾有这副心肠!你不能恩将仇报啊!”姜玄黎气得扬手扇了段倾媛一记耳光。“道貌岸然,表里不一,你们才是真的般配。”说完继续对霍初贤道:“霍家的饭比这个好吃是吧?可惜你再也吃不到了。快吃完它,此物最是壮阳。我当初喝药喝得流鼻血,也是拜此物所赐,今天回报给你,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姜玄黎和段倾媛眼看着霍初贤忍气吞声吃了这个鹿鞭。姜玄黎满意地看着霍初贤嘴角流下的鹿血,笑着看向段倾媛,“他恐怕会阳气过盛,晚上好好伺候你的夫君!”说完回到完颜宗翰身边。

      完颜宗翰正和六太子完颜兀术推杯换盏,两人皆是朝中勇冠三军的猛将,但论作战谋略,完颜宗翰智勇果敢,更胜一筹。谈到二太子完颜宗望的暴毙,完颜兀术十分惋惜地摇了摇头,“我大金从此少了一位开疆拓土的英雄。”姜玄黎赶紧为完颜兀术斟满酒,“英雄早逝固然可惜,但是有六太子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敌万人之勇,将军也不必过于伤感。”完颜兀术听完看了一眼姜玄黎,完颜宗翰赶紧劝酒道:“六弟今晚当痛饮,这鹿肉是爱妾所猎,作为中原女子,很快习得我们金人的骑射,聪明过人。”完颜兀术道:“这批宋人俘虏很多皇亲贵戚皆娇弱不堪,这样的女子却是难得。”完颜宗翰听到六太子这番话后冲姜玄黎满意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充分的肯定。姜玄黎嫣然一笑媚态横生,让看着她的完颜宗翰神魂颠倒。待人把烤好的鹿肉撕成块撒上了细盐端到面前,完颜宗翰和完颜兀术已喝得半酣了。

       姜玄黎的性情大变,这在段倾媛的意料之外。她没有想到她会报复霍初贤。而在目前的情形来看,唯有得到姜玄黎的庇佑才能活下来。她找了个机会待姜玄黎独自在帐中,便赶紧走了进去。一看见姜玄黎便跪倒伏首在地,姜玄黎冷冷看着她,“你这是干什么?”段倾媛哭道:“妾是来谢恩的。”姜玄黎冷笑了一声,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的眼睛,道:“赐夫之恩吗,不用谢。希望你别重蹈我的覆辙。”段倾媛慌忙道:“不是,我是来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弟弟他一定不会离开京城,反倒是因为你,促成了他毅然离开汴梁,躲过了这场浩劫。你说我不该来谢你吗?”姜玄黎听了这番话,心如刀绞,勉强笑道:“竟是因为这个,他活着都不愿和我共处一城,为这个来谢我未免太讽刺。”段倾媛膝行上前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所以你终究是他的大恩人。我在这里真心谢谢妹妹。”说完伏地叩首。姜玄黎看了看,道:“姐姐不必行此大礼,折了妹妹的福。你此次前来,不单是为谢恩吧?”段倾媛闻听,赶紧直起身子拉住姜玄黎的衣袖,道:“姐姐现在全仰赖妹妹的照拂,所以妹妹的安危姐姐实在放心不下。你前些日射死的那个人原是朝廷命官,这件事在俘虏中激起了民愤,姐姐是来提醒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以后不可冲动行事。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姐姐的孩子也没了下落,现在姐姐孤身一人,只有妹妹了。”说完泣不成声,泪流满面。姜玄黎道:“我何尝不知道自己如履薄冰,如果说金人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那宋人就是食人的小鬼,时至今日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段倾媛闻言擦了擦眼泪,道:“你不该对霍初贤如此,他必竟曾经是你的夫君。况且一直对你用情至深……”“不要再说了!哪来的用情至深,我在盛水斋的日日夜夜就像经历一场又一场恶梦!你以为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吗!如果不是金人攻破了都城,东京陷落。盛水斋就是我终身的牢狱!我人不人鬼不鬼,不见天日的时候,你在哪儿?你在隔岸观火,只有我过得越惨,越能抚平你的丧夫之痛,是不是?还有,无风不起浪,作为订亲信物的古墨一事是你透露给霍初贤的吧!”段倾媛大吃一惊,“古墨一事他怎会得知?我那时候沉浸在丧夫之痛中不假,可是从来不知道你过的是那样苦不堪言的日子。他只是恨你的离去,还有丧母之痛,种种离愁别绪郁结在一起,控制不住一并发泄在你身上,爱之深,责之切。你是懂这个道理的。难道你从来没有感受到他的心意吗?”姜玄黎失望地向后退了一步,低声道:“你是来做他的说客的?”段倾媛赶紧摆手道:“我只是不忍看你这般待他。”“一日夫妻百日恩,看来你心疼这位新夫君了?”段倾媛道:“妹妹求你不要再折辱我了,他从来就没有碰过我,可见对你一往情深。所以姐姐我有心平覆你的怒恨,一怒火烧功德林,妹妹既信佛岂能不知这佛理。”姜玄黎闻听闭上了眼睛,“他心事颇重,文人士大夫最看重伦理纲常,所以短时间内他无法接受你这是正常的。希望你们抵达上京之后就一切如常了。你没看到他为了活下去什么事都肯做吗?所以他根本就是一个贪生怕死恶心下作的小人。”段倾媛赶紧辩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东京也罢,上京也好,妹妹要记住无论何时我们俩人才是你最亲近的人啊!”姜玄黎叹口气,“你出去吧。”段倾媛见自己一番话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至少使姜玄黎刚才凛然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她看着段倾媛走出军中大帐,颓然坐在虎皮椅子上。她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陈年往事翻涌,包括在杭州鹤来庵中的慧通师傅,此时也浮上心头。原来那里的宁静岁月才是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她别无选择成了如今的样子,段灵南,霍初贤,这些她曾想用心维护经营的感情,经不起命运之手的搓弄,也多亏了这无常,否则她的人生是一眼见底的悲哀。想到此,她内心燃起了一腔孤勇,就像当年义无反顾登上去汴梁的船那样,她现在是上了一条更大更危险的船,同时想起灵隐寺里求的那个签,“你的夫君在北方。”她刹那间恍然大悟,仿佛醍醐灌顶,原来如此,那么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想到此,她又满饮了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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