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丧起灵之后,陈染秋对姜玄黎说道:“我帮你烧热水,你洗个澡吧,出去在外面的这几天风尘仆仆的。”陈染秋看见她后背有几道鞭痕,道:“他还是帮你挡了不少鞭子。”姜玄黎冷冷道:“不要提他。”陈染秋帮她擦完身子,把她的孝服拿走了。姜玄黎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多问。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陈染秋在外面答道:“霍公子请留步,姜姨娘现在衣不蔽体,不便见人。”霍锦丰道:“我只想和她隔窗说几句话就走。”姜玄黎赶紧穿好白色中单,拿出那把扇子来到烛前用火烧了,然后把扇骨从窗户缝中扔出去,道:“若无金刚手段,不要有菩萨心肠。你不要再来羞辱我了。”霍锦丰在外面拾起扇骨,见上面还有烧灼留下的痕迹,“怎么能说我羞辱你?”姜玄黎隔着窗子道:“你的出现对我就是羞辱。”霍锦丰一时哽咽难言,“难怪父亲这般待你,”说完拿了扇子转身离去。

     姜玄黎闻听恨得咬牙切齿。待陈染秋再次回来后,手里端着一盘粽子,“你正好端午节在外面,没吃粽子吧。我亲手包的枣泥馅的,你尝尝。”姜玄黎眼眶一热,“姐姐,你不怪我了?”陈染秋笑道:“你只是一时糊涂,云婵走了,剩下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我也只是一时生你的气罢了。”姜玄黎拨开粽叶吃了个粽子,不一会儿便觉得有些乏累,笑道:“姐姐莫笑我,可能是洗完澡身子乏了,吃完就想睡。”陈染秋道:“那你睡吧。我替你把门窗关好。”

     待姜玄黎醒来时,发现陈染秋还坐在跟前,她觉得奇怪,马上又觉得脚上有些异样。掀开被子一看原来一只脚被铁链拴在床柱上。“这是……你……”陈染秋站起身道:“我也是奉命行事,莫怪姐姐。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很为你难过。”说完要走,姜玄黎赶紧追下床,奈何没走两步便被铁链限制,险些跌倒。她欲抓住陈染秋质问,结果扑了个空,喊道:“他们杀了廖云婵,你还要助纣为虐杀了我吗?”陈染秋略转身侧着脸道:“霍初贤怎么舍得让你死呢?”说完快步走了出去关好门。

陈染秋再来送饭时,姜玄黎视而不见。陈染秋道:“你以为你能绝食而死?我劝你别再折腾自己了,不管怎样,活着才有出路。”这时,霍初贤突然破门而入,一看见姜玄黎,立刻转头向陈染秋怒道:“谁让你给她穿衣服了,这种畜牲穿什么衣服。”说完上前撕扯姜玄黎身上唯一的一件中单。再一看她脚上的链子,骂道:“你根本没按我说的做。”说完用随身的钥匙打开了脚链,又迅速把链子缠到了她的脖颈上。姜玄黎看着霍初贤像张牙舞爪的鬼一样在面前挥舞,等她回过神来索链已经锁在了脖子上,一腔怒火瞬间把往日恩情化为乌有,骂道:“霍初贤你不得好死!”霍初贤扬手一记耳光打在姜玄黎脸上,骂道:“你还敢跟我强项,我就是养只狗都比你强!”陈染秋上前拉住他的胳膊,道:“别气坏了身子。”霍初贤忽然想起来道:“我让你每天给她吃饭前训斥她的话,你都说了吗?”陈染秋僵了一下,道:“我……还没有……”“现在就说!”陈染秋只得正严厉色面向姜玄黎道:“你寡廉鲜耻,忘恩负义,猪狗不如,霍家赏你残茶剩饭,只为你能苟延残喘,不至再度沦落风尘……”姜玄黎没等她说完啊的大叫一声,将面前的饭推翻在地。霍初贤看到她的反应满意地冷笑了一声,“霍家的饭不好吃吗?不吃饭那就吃药吧。”说完给陈染秋使了个眼色,陈染秋会意出去了一会儿端回一只药碗。姜玄黎看着霍初贤走向床边,一把抓住她的两只手,“这是为你准备的补药,食材很贵的。别浪费,统统喝完。”陈染秋端着药碗来到床边,姜玄黎一边摇晃挣扎一边喊:“我没病,我不喝。”陈染秋只得捏住了她的鼻子,挣扎中药虽然洒了一半,但还是灌下了一部分。霍初贤满意地点了下头,松开攥着她的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等她药力发作。

     很快姜玄黎觉得呼吸急促,身体中情欲的浪潮阵阵翻涌,不停冲刷理智的堤岸,她很想向他求救,但那定会被他冷嘲热讽。她咬紧牙尽力调整呼吸,让自己不至难堪。霍初贤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她隐忍的痛苦姿态,放下茶碗走过来,端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欲求不得的滋味很难受吧?以后吃饭还是吃药你自己选。”说完瞪着陈染秋道:“每顿饭前要按我说的训话,一字不许差。”陈染秋点头应了声是。

      姜玄黎和陈染秋看着霍初贤心满意足的离去,陈染秋有些难为情地道:“下次好好吃饭,也不至于……”姜玄黎突然说道:“给我砒霜,鹤顶红,只要能死的毒药什么都行。”陈染秋坐在床边,用手拨开她汗湿的长发,“再坚持一段时间,我听说金兵南下攻打大宋,宋军克敌不力,节节败退,已经逼近京都汴梁,等攻城时我们趁乱逃出去。”姜玄黎苦笑道:“我的自由竟要指望国破家亡!”陈染秋拿出自己的手帕替她擦拭脸上和颈上的汗。“所以要沉住气,养好身子,否则你跑都跑不动。”姜玄黎难以置信地看进陈染秋的眼睛里,“你说的是真的吗?”“姐姐何曾骗过你。我再去给你煮碗粥,这回好好喝了。”说完走出去关好门。

      待陈染秋再次端着粥碗来到姜玄黎面前,姜玄黎笑道:“有劳姐姐了。”陈染秋看着她吃粥,叹口气道:“云婵的孩子最近不爱吃奶,好像是病了。得找个大夫看看。”姜玄黎道:“这个孩子在霍家根本就是多余的,父母双亡。她要是能活下来,那都是她的造化。”“所谓的豪门世家,还不如普通百姓家血浓于水。”“皇家更是如此。”“段倾媛的孩子在宫里也不知过得怎样,一朝天子一朝臣,钦宗即位,太上皇的嫔妃们都不像往日那么风光了。”“顶着诰命夫人的头衔,实际上一无所有了。她才是胳膊折在袖子里的人。”陈染秋点点头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你能看开就对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希望有一天我们能一起作画填词,焚香点茶,无人相扰。”陈染秋握住姜玄黎清瘦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会的,只要活着。”

     七夕节的晚上,陈染秋手里拿了一对磨喝乐来到姜玄黎面前,道:“这是二少奶奶赏的。”姜玄黎看着这两个小佛像,“我连外面的月亮都看不到,这样的节日对我只是种讽刺。”陈染秋道:“马上就要中元节了,我买些冥钱和五彩衣给云婵烧去,她活着时那么爱美,在那边要是没有好看的衣服一定会发脾气的。”姜玄黎苦笑了一下,“你想得真周到。”“我不想着,还能有谁想着。有人不拿我们当人看,我们自己得珍重。”一番话说得姜玄黎眼泪夺眶而出。

      姜玄黎被锁在盛水斋中度日如年,当陈染秋拿了一盘剥好的大闸蟹和几块月饼,她才知道原来已经是中秋节了。陈染秋道:“老太太不在了,居丧之家,过节也没有往日热闹了。只能饱点口福,以慰人心吧。”“这又是段倾媛让你拿来的?”“二少奶奶经常问起你,还说需要什么只管和她说。”姜玄黎冷笑道:“猫哭耗子假慈悲。还想小恩小惠收买人心?”“你和霍初贤难以琴瑟和鸣,她虽然有推波助澜之嫌,但关键还是在你。当一个女人不能再得到丈夫的爱时,她易生出不平之心。甚至是为霍初贤鸣不平。”姜玄黎怒道:“霍初贤有什么不平?”“你若能意识到他的不平,也不至于有今日了。罢了,不说这个了。”

      日复一日,太平盛世对姜玄黎简直成了一种煎熬。当陈染秋端着一盆菊花放到桌上,姜玄黎道:“转眼间又是重阳节了?还记得去年重阳节的晚上我们一起行飞花令吗?当时谁会想到一年时间会有这么多变化啊?”陈染秋摆弄着菊花,“这叫万龄菊,多好听的名字啊!今年花胜去年红,知与谁同?”“外面的战事怎么样了?”“朝庭主张议和,但金军势如破竹,意要灭我大宋。”“现在打到哪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那么清楚,待我有机会问问霍初贤。”姜玄黎有些半信半疑。但当霍初贤把她转移到绛香阁顶楼的阁楼里时,她看着府中人心慌慌的样子,明白陈染秋说的时机应该到了。

     她在阁楼上最后一次见到陈染秋,是陈染秋为送来了一些干粮,对她叮嘱道:“现在城中乱的很,千万不要出去。到处都是金兵掳掠,连皇亲国戚都被送出城作为人质议和。金人已经兵临城下,东京出不去了。灯下黑,也许你躲在这里或许还能逃过此劫。我带着两个孩子,万一落到金人手中,这两个孩子也没命了。门客詹访云念在亡夫曾对他有过救命之恩的情义上愿意带我和两个孩子逃出去,现在宋朝已是大厦将倾,霍家更难自保。记住我的话,别到处乱跑。”说完就急忙下了阁楼。

     姜玄黎没料到局势会突然变得这么紧迫,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人在意她藏在哪里。她盼着出现一个人救她于水火之中,可是没有一个人出现。人人为求自保,仆人接二连三夹着包袱匆匆出府。她从阁楼上看着人们乱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突然笑出了声,如果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逃的。

     说好的趁乱逃出去,现在变成了一个人的坐以待毙。这世上她还要再相信谁?想着想着潸然泪下。当她在阁楼上看见霍初贤备马装车带着妻儿准备离开,她反倒如释重负。虽然她的恨并未消减,只要再也不会见到他,对她而言就是解脱。

然而想离开的没有离开,想留下的也没有留下。东路军完颜宗望先抵东京,封城之后开始大肆搜刮朝廷。钱不够以人来抵价,朝廷顾不得许多,把能送给金人的都送到金人手中。霍府上下被朝廷派来的宋兵一顿抄捡之后,阖府成员悉数都被带走。姜玄黎躲在阁楼上看见段倾媛在羁押队伍中走得格外慢,一步一回头看着府中的一切,恋恋不舍最后被官兵推出了霍府大门。

     所幸没有人知道她被藏在阁楼上,她冷眼望着人去楼空后的霍府,只剩下一片破败狼藉。她在阁楼上躲了数日,见府中再无人前来骚扰,便下了阁楼来到佛像前,跪在蒲团上磕了一个头。然后又拿了些香案上供奉的水果和糕饼,她的这一举动突然让她想起了廖云婵吃供果时的情景,不禁戚戚然,想不到她有一天也步她的后尘。她想佛祖不会怪她不敬的,救世渡人不正是佛的心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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