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个无病呻吟的人,就是有病呻吟也很烦。你想想,一个人一天到晚老是呻吟、悲戚、愁眉不展,自然会影响别人情绪,难免令人生厌。如果长时间和悲观哀怨的人在一起,自己也很难不感到压抑。更不容易独有开朗轻松的一份心情,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反正我有这种感觉。
我始终坚信:痛苦的程度没有大小区别,只要叫“痛苦”就都是难受的。哭可以宣泄情绪,呻吟也可能减轻压力,但是一个人的“难受”只能自理,别人能分担一点、安慰一下的只是你悲哀的情绪,谁也代替不了你的痛!痛苦绝对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
人即可以让自己悲伤,也可以让自己快乐。那些有病或无病呻吟的人,多半是为了博取别人的同情而已,改变不了什么。
对待痛苦,要学会忘却,我要营造的是一种愉悦轻松的氛围。这是我需要的环境,也是别人希望在我这里看到的。所以无论在医院病房、在休养院的单间还是自己的家,我的“地盘”永远是最整洁、最温馨、最充满生活色彩、最有人缘的所在。自己不能干都是指使来这个屋的人随手帮助做了,自己看着舒服就是目的。
早餐后,让护理员给翻一下身,仰的姿态最舒服,可以舒展一下委屈一宿的双腿。白班的护理员按程序开始进行擦地、打开水、倒痰盂……而我整个上午就躺在那里贪婪地阅读各种可以借得到和找得到的报刊杂志,从中感受外面的世界,吸取五花八门的知识。看累了就闭上眼睛想点什么事情。最开始的许多“文学作品”,就是在那个时刻构思出来的。
吃过午饭后,是穿衣服下床坐轮椅的时间,这是一项我很祈盼而护理员则很“为难”的工作,主要是“麻烦”,都是女护理员,力量不强,完成我的起居最困难的就是抬上床、抱下床。
我不会自由地翻身,所以给我这样截瘫的人穿裤子,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它远不如给婴幼儿穿,婴幼儿虽然也不能配合,但孩子的身体轻、肢体短、关节活动自如。而截瘫人虽然意识清楚却无法配合一点。所以我下床穿裤子,是一件很“讲究”的事。
我平躺着,护理员把自己的手先从裤筒下面伸进来,然后再抓住我的脚跟着手伸到裤子里,反复左右腿,再用力逐渐把裤腰拉到尽量高处。再把身体翻向左侧卧,护理员把右侧裤腰拉到位,再把身体翻向右侧卧,然后把左侧裤腰拉到位。负责任的护理员一般还力争抚平裤子的折皱,以防止挤压“零件”受损,或者屁股皮肤擦破形成褥疮。
我这样截瘫的病人屁股可重要着呢!久坐臀部如果被压伤那就惨啰。
负伤二年以后我才可以七十度角坐在轮椅上,只有这样我才感觉舒服,因为在病床上躺的时间太长了,心脏的功能已经适应了床上的姿势,一旦我起来改变了体位,大脑就缺血,人立刻就迷糊,如果此时不马上躺下,就立刻像死去了一样。所以能坐起来也是在病床上锻炼几个星期后才适应的成果。
刚刚可以坐了,我又感觉应该在轮椅上自己完成轻微的“前俯后仰”或者“左摇右晃”。于是就要想办法靠手(实际是手腕)拉绑在轮椅扶手上的绳子套来完成。这样身体感觉不舒服的时候我自己就可以多少活动活动而不用别人帮助,何乐不为。
我有手,但是在轮椅上我却感觉没有一点的支撑力,更别说握或者抓住什么东西了。就这样的坐着,时间长了也相当难受。因此,坐轮椅对我来说是一种“难并快乐着”的事。
人们都理解当兵的人吃饭一般速度都快,往往对我这样“不灵便”的人更没谁催着,吃饭速度干嘛还那么快感到不解,殊不知那是因为我“抬手”时间长了又酸又沉重,不得已才赶紧吃上几口完成任务哦,所以吃饭的时候我尽量躺在床上吃。
所有的医生都嘱咐我这样的病人一定要多喝水,刚开始,我一直是用塑料管吸水喝的,后来改为用小铝壶喝。有时离壶远了,虽然可以让身边的人递给我喝,但我往往是强迫自己滚动轮椅,亲自去拿。
“吸水”喝容易,拿壶喝水可就讲究了,歪着脖子用一个大拇指“提着”壶梁移到嘴边,既要保持壶的平衡,又要防止壶从没有控制力的大拇指上滑落。我是花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掌握了要领,做到了左手右手都操作自如的。
上天虽然留给了我完整的四肢关节,却没有一肢好用。双手臂一半内侧处于麻木、痛觉缺失状态;整个胳膊都功能丧失。其表现为:手指根本没有一点握力和伸展力、双臂可以向里抱却不能向外展、向上举。特别是单靠大拇指和虎口卡着滚动轮椅最感觉吃力了,坚持“走”不了几米就得歇一歇。
下午的活动范围主要是自己转轮椅到外面晒太阳。放松放松眼睛,和难兄难弟一起聊聊已经聊过无数遍的故事。无论干什么一定是在白班护理员下班之前上床,否则就需要坚持坐到晚上八点钟以后才能上床。因为这个时间长度是护理员决定的。要么早上床,要么就晚上床,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啊。
截瘫病人的日常生活一定要和大小便紧密联系、如影随形,从负伤那天起,我想这是所有患者最烦恼又无奈的事情。
与别人不同,我没有使用尿袋,我一直使用玻璃瓶收集小便非常方便。当然是坐着的情况下,躺着用便壶,交替使用,玻璃瓶使用后容易冲洗,平时躺着当感觉有尿的时候,马上用塑料的便壶接,然后再小心谨慎的拿出来倒到床边的痰盂里,当然无论使用哪一个,都有来不及的时候,这样就成为“湿人”了,所以白天晚上都不敢怠慢,小棉垫是少不了的了。使用玻璃瓶还有一个好处。可以随时随地对瓶中尿液进行观察:它的量、它的色、它的浑浊程度等,可以及时掌握泌尿系统可能出现的疾患。
大便的管理就麻烦多了。由于肠道蠕动能力极差,腹部肌肉无力,括约肌更是逆反性的收缩,三五天也不便一次,并且便一次相当困难,而如果赶上拉肚子情况更糟,不经意地它会“泄漏”,造成自己和别人都难以忍受的污染。为了防止“干燥”或“拉肚子”,我是定时又定量的吃饭喝水啊。
定时大便,一般是隔天一次,使用“开塞露”,一直坚持到现在,已经形成一种习惯,把握住了对大便的“控制”。
为了不至于脱离社会,变成真正的“病人”,我尽一切可能地与时“俱进”。没有电视机时候收录机是我的首选,最开始用的是那种卧式的“饭盒子”,每天的新闻我是必听,通过它把我揉进了社会。
1985年八一建军节到来之前,我写了一首诗《我自豪,我曾是个兵》寄给了本地报纸,没想到很快发表,并且配发了编者按!接到六块钱稿费时候我才知道,这让我很有一种成就感。
随后陆续有作品在省内外报刊杂志上发表并有多篇获奖!收获了荣誉也赢得了尊严,这让我的生存变得更有意义。如果因为有我的存在而让别人感觉自己生活的美好,那太有意义了。
我给自己定了个目标:争取报纸杂志上有名,广播里面有声,电视里面有影,再出一本自己的书!
我经常参与广播电台的征文节目,也获得了“知名度”,并且还有朋友通过我的作品了解我、认识我成为信友。
人不光要善于适应环境,还要会利用环境,所以这些年来,我始终没有远离社会,尽力使自己的思想与社会同行,即便没有参与其中,也是尽力理解日益变化的精彩世界,我特别关注科技的发展和医学上的进步,一直到现在,当今时尚的新潮思想我都愿接受吸收。
原本健康的人突然截瘫,生活不能自理了,一切都需靠别人来帮助了,虽不得已也理所当然。但我却从不因此而“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切。
于是,凡是自己能做,甚至于还要付出艰巨努力才能做到的事,我一定要争取自己去做。能不依靠别人就不依靠,能不麻烦别人就自己完成,力争最大限度的生活“自理”。
自己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这不光是减少护理量,尽量不麻烦别人,也是对自己“生存能力”的一种检测,彰显出自己对生命质量的渴望和追求的坚韧毅力。
无论如何我都会尽最大努力让自己活下去!我不在乎生命的长短,我已经和不请自来的不幸握手言和了,因为灾难只能磨砺我却不能战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