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初步印象是没山没水没有风景,只是这里的人感觉到都挺和善的。

  房子都是五十年代的,病房里面很破败的感觉,昏黄的灯光照着泛黄的墙壁,墙壁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洞,那肯定是订钉子留下的痕迹。走廊里面充斥着消毒液和蒜加尿的混合味道,趁着秋高气爽傍晚的好天气,白天蛰伏在房间里面的人差不多都拱出来了,摇着车的拄着拐的,还有被人轮椅推出来的,都争着晒着傍晚的阳光,腿脚利索的全部做着复苏的动作或者沿环路慢行。

  这些显年轻的、貌年老的、健步如飞的、举步维艰的、慢条斯理的、来去匆匆的闲人都散落在各个喜好的地方,偶尔的几声狗叫和老人的咳嗽打破了空间的寂静。

  举目望去,疗区之间的空地上也点缀着三三两两穿白大褂的“天使”估计是闲的筋骨疼了这会儿也出来舒展舒展。她们要么窃窃私语要么闲庭信步。偌大的一个休养院就因为是省直事业单位财政全额拨款而让这里的人无忧无虑、旱涝保收。

  一般这里甚至一天都没有几个可以处置的病人。在这里工作,只要你不求上进就可以高枕无忧,你求上进也没有用武之地,多劳也不多得干活多错误也多。任凭外面风云变幻,这里多少年那日子就是一个滋润,绝不会耽误做任何家长里短的事情。她们或者织毛衣,或者在角落开垦一块块地,浇水施肥反正也不需要自己干,享受成熟新鲜的蔬菜果实就行了。

  路上见的陌生面孔一定就是那些新来这里疗养的老兵,他们不紧不慢围着环路东张西望,溜达溜达只是为了消化早晨吃的,这样腾出来地方好等待吃下一顿饭,这又是一种滋润。

  别看这些都是六七十岁了的老军人。许多人都非常有精神头的,争先恐后的都想在院里找点活做点事,比如打扫卫生、打开水、办公室打更、食堂种菜养猪、门卫看大门……活动了身体也可以赚点零花钱。

  只要是穿白大褂的女同志随便找哪个休养的老头做事,都特别好使,他们喜欢这些女同志看得起自己让挑点水、干点活、种点地、跑趟腿……想想他们也够亏的了,年轻力壮好时候一直“雄赳赳气昂昂”南征北战枪林弹雨在打仗,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想女人看女人。九死一生的回来了,想成家立业时候又是一穷二白,有的一辈子都没有娶到过一个媳妇。

  年复一年不断有老的逝去,不断有新人补充上来。那些长年累月压院底儿的脸熟的,都是疗养员里面的骨干,每个人身上都有着许多任务,于是就经常可以见到:需要休息的人,在为了一天几毛钱在发挥余热干活,而需要干活工作的人每天拿着工资腰都不用弯一下。

  那些真正身体不爽的,算带病回乡的基本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呆呆的不知道都在琢磨什么;熬到不能自理的时候也就该“出院”回家了。这里叫休养院实在是有点牵强了,没山没水没风景,他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揣上每个月发给的零花钱,去街里繁华热闹的地方去感受不属于他们的日子。

  随着战争的远离,残疾的军人分散供养的和休养员自然减员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分散出去的他们中许多人也许从这里出院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这里疗养的时光是他们生命里最后的一段悠闲。这个单位最对得起每个月工资的就是食堂的职工,因为只有他们从来就没有休息,一日三餐维持着整个休养院的运转。生活从来都不容易啊,当你觉得挺容易的时候,一定是有人在替你承担属于你的那份不容易。

  在自然界,人的适应能力不一定是最强的,但求生欲望绝对是很强的,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想必也是说,人逼到一定程度自然就有办法了。

  这样的环境一下子让我明白了许多过去想不明白的事情,截瘫虽然禁锢了我的身体,但始终没有束缚住我的思维,从我想好了一定要有滋有味的活下去开始。

  无论冬夏,早上六点半钟,就开始了我一天的生活。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昨天晚上值后夜班的护理员,先给我的小壶倒上喝的水,再给洗脸盆里面倒上洗脸水、给牙刷挤上牙膏。余下的就是我自己“洗刷刷”了。手本来没有一点力量,毛巾自然拧不了,我就用两个可以用上力的手腕“压干毛巾”(能压到不滴水的程度)侧着身体“擦脸”也不轻松啊,翻来覆去的连筋骨都一起活动了。

  “洗澡”是我残废以后许多年才实现的事情,部队医院时候就是在病床上“擦澡”,春夏秋冬、十天半个月不定期的进行,目的:就是单纯的保持肌肤的“清洁”,在这里更是没有真正洗过,每个星期五从头到脚擦一次,是让护士长检查时候看的过去就行了。

  人就是这样,好也可以活、赖也对付过。我倒也不十分计较,因为地方疗养院的“大环境”决定我是不可能什么事情都太认真的。改革开放同样影响着这样的单位,都在忙着搞什么第三产业。护理这样的事情就不再是医院的头等大事了。

  这里是虎你得卧着,是龙你也要盘着。没有了制度的要求责任就是良心“活着”是这里最实际的护理标准,想讲究生存质量,除非“自强自立”依靠自己,否则说得文明点那就必须:苟且偷生。

  但我发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将我们这样“不能自理”的人置身在一个不那么良好的“生存环境”里,别给那么多精心的、无微不至的“照料”,倒是可以激发(逼出来)出一些潜能,获取更好的生存技巧、减少对别人的依赖,这里是一个护理员管好几个病房,这些和在部队医院有专门的护理员照顾我一个人是有绝对差距的。

  因为许多比我早来的和晚来的彼此“残”得差不多的战友,以前穿衣下车都需要人帮助,通过到这里一段时间,基本都能做到自理了。至少是已经发挥了“残存”的所有能力,不失为一种“无奈”的锻炼。

  这也应该算是“自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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