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过来感觉已经躺到一个简陋的卫生院里面,窗户玻璃外面都是挤挤插插的人脸在往屋里看,几个一起来的战友抱着我的上半身,用毛巾在擦我鼻子耳朵流出来的汽油。我感觉嘴里都是汽油,呛的我非常恶心不敢睁眼睛,感觉他们摘下我的手表说替我保存,他们怕我听不见似的在我耳边大声的喊!另外一张床上是一个没有血色的脸,几个白大褂在周围不知道干嘛,我只是听见那嘶鸣一般的呼吸声非常急促,然后就无声无息了。

  听这边屋里有人在喊电话,我半昏半醒地听见开始像是要直升飞机,然后又说现在剩一个了,还是派车接,要两套新的军装……

  没有医生忙活我,我只是感觉脖子后面刀割一样疼,我问他们我脖子怎么了,他们翻过来我的头想看看清楚,于是我又什么不知道了。

  再一次醒过来感觉是憋闷的要死了,再不呼吸一口气就要窒息,偏偏觉得胸口压了许多东西,努力睁开眼睛发现是好几层军大衣,好在鼻子旁边有个氧气管,我啊了一声,刚好有人扒开军大衣查看我,赶紧让他们把身上的东西都拿走,别再压我了。可是他们不肯,为了平稳的把我运往山下,他们在解放车上装了半箱沙子压分量,山区的四月晚上依然寒冷,但是我喜欢这样的冷空气,让我呼吸起来再没有汽油味了。天很黑,星星也没有几个,路边在我上面一闪而过的是更黑的树枝,不时有人打着手电筒照我的脸,扒开我的眼皮!

  凌晨的两三点吧,我们的车在前面一辆支队派过来小车引导下驶进了临江中心医院,车上担架直接抬进了放射科,从担架抬我上检测床的时候,我瞥见了担架上白色单子上都是血迹,跟着我的身体被沾起来。身体背面的皮肤几乎都被汽油“泡”掉了……

  后来了解到,夹脚的那个战友在我们的帮助下抽出了脚,然后在油罐倒下的同时被“抛”到安全地方,我压在油罐西边,油罐另一侧斜砸着另外一个和我一样冲过来抬罐底的人,只是他在油罐倒下的一瞬间是往旁边撤退的,结果被油罐上面罐口周围的护栏砸中,身体几乎被斜着切断了……

  被这突如其来的灾害吓懵的其它战友,一时间没有发现完整压在下面的我,而是赶紧推那倒扣的油罐,倾尽全力救他……这就造成我左侧肋骨骨裂被“擀饺子皮”的时刻。

  七手八脚弄出他以后才发现泡在汽油里无声无息的我,把我拖到干燥一点的地方,我穿着浸透汽油的棉衣裤就先放在那里自己躺着了。然后他们赶紧往卫生院抬“重伤员”,整个派出所一共十个人,出事时候还有两个在外边不知道的。罐里的汽油全部洒了出来,在地面上暂时形成一个“水洼”他们的鞋也都被汽油浸透,后来脚脖子以下也都起泡了。

  据说我的“湿”衣服一直穿到卫生院才脱,当我被抬到急诊室的时候,医生护士小心翼翼脱去我的外衣,我看到衬衣部分都是被血染红了的,背心内裤干脆都是用剪刀剪下来的,上面模糊的粘着我的皮,由于当时油罐倒扣罐中的汽油全部流了出来,我全身一直浸在油中,又没有及时的脱去衣服,浸泡时间过长,肌肤浸蚀烧伤三度,部分二度,搬动我一下身体皮就血淋淋地跟了下来,几乎无从下手。胳膊腿部背面全部没有了皮、后背屁股也完全溃烂;从我的嘴里、鼻子、耳朵里流出的都是汽油,血压已经测不到了……医生都不相信我怎么还能活着,我身体背面腐蚀性烧伤三度达百分之四十五!

  简单处理一下,我又被担架抬上火车运往通化206医院。第一时间我被急救室的护士剃光了头发,这也是我上学以后长这么大第一次剃光头。根据在临江医院有些模糊不清的片子判定:我是颈椎5、6、7错位……然后又在搬运过程中复位了!左侧锁骨骨折肋骨骨裂……然后我被送进了手术室,医生在我的颅骨上钻了两个孔,挂上了十斤重的牵引。

  接下来就是我最难过的日子,头固定在那要保持相对不动,而身体背面的腐蚀性烧伤则需要随时换药,整个后背、屁股、大腿、腿肚子、胳膊的背面全部没有皮了,鲜红的创面持续渗出液体,十几层厚的纱布垫一天需要换无数次,每一次换药都需要四个人小心翼翼地分别把住身体的不同位置,慢慢翻起一半身,揭下已经污染的药布,重新贴上新的,被剪成碎块的纱布拌上药粉,然后用热风机吹干……一半换完再换另一半,锁骨肋骨的骨折此时此刻都是忽略的。四个位置挂四个吊瓶同时输液二十四小时不断,两个特护加值班护士连续工作不离左右。

  我没感觉怎么严重,除了脖子和肩膀比较疼,其它地方也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感觉两条腿被什么死命的往下拉一样,坠的挺难受。我想过几个月就可以出院,这期间不知道能不能写信?要不要告诉家里人呢?

  还是等到出院以后到时候一定想办法请假回家看看吧,当兵戴上领章帽徽以后家里人还没看到我站在他们面前的样子呢,给他们敬个标准的军礼!

  再去看看同学,一定挺帅的事情……

  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中,突然发现妈妈哥哥姐姐都穿着白大褂,护士一样在抢救室的门口站着看我,明显感觉她们都像哭过……我第一感觉这不会是做梦吧?我没有告诉她们啊?

  我勉强挤出来一个表情,感觉挺不自然的,因为头上牵引的关系我的牙齿不住的打颤,说话的声音很小,没有一点气力,连吐点痰都吐不出来。

  此时此刻我身体补偿的液体远不及创面渗出的液体,电解质紊乱……听医生们每天的谈话内容,我知道他们现在都希望我能“发烧”!!!因为白细胞的指标一直上不来,这就意味着我的身体内部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还没有参与抵抗。或者是颈椎损伤神经系统“通信”不畅,反正就是很威胁生命了。

  换了一种叫“磺胺嘧啶银”的药粉,继续二十四小时的贴药、风干、翻身、换渗透了体液的垫子、再揭再贴……

  医护人员可能几个人换班,哥在我身边亲自参与护理,我半梦半醒他不眠不休,比护士护理的还细心到位。

  可能是三天或者是七天,我终于在这样的“折腾”中睡着了,这一觉睡的特别舒服,好像这些天没吃没喝的肚子才感觉饿了,特别饿的感觉让我不得不从熟睡中醒过来。一睁眼睛发现周围站好几个人包括家人和几个陌生人,都围着我看,我不管这些了,我告诉他们我饿了!问我想吃什么?我不假思索地说:我想吃烧鸡!

  很快烧鸡就买回来了,我感觉我可以一口气把整个鸡都吃了!可又一想我现在是病人啊,一下子吃这么多哪里还像个病人的样子?别让人笑话……,于是我就一小块一小块地嚼着“汽油”味道的烧鸡肉,下巴挂钩处累的酸酸的感觉,每一块都嚼的很累、咽的很难……

  吃完一个鸡腿我不好意思再吃了。后来才知道,我终于发烧了,而且还是持续的高烧,我已经“舒舒服服”地睡了七十几个小时,再不把我“饿”醒过来,都预计我扛不过去了。可我一醒过来就想吃烧鸡,想想当时家人的表情,恐怕都以外这是“回光返照”吧。

  可我真的没觉得自己怎么样,我知道自己最多躺几个月,或者医生说的脊髓震荡以后一个月只能恢复一毫米,我盘算了一下,我那位置就算二个厘米,那我最迟躺两年呗,不是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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