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们起来出早操,看起来一切都开始规范按部就班了,我喜欢这种有秩序有规律的生活。
早操跑到一半,领队拐进了一个小加工厂的院子,原来要借一个“龙门吊”让我们抬回所里。
所谓龙门吊,就是一个用三段粗钢管焊成门框一样的吊装设备,门框一样,框的两个立柱下面焊一个一米多的横杆作为“龙门吊”立起来的支撑。“门框”的中间悬着一个吊葫芦,就是一种依靠人力拉一条细铁链,带动“葫芦”里面的齿轮转动,俗称“筋巴唠”四两破千斤的那种效果,一点一点拉链条就可以缓缓吊起很重的物体!
吃完早饭,所里的房子后面就传来嘈杂的声音,过去一看都是原来所里的战士,所里后面有一个完全是木板钉的仓库,仓库东边有一个空地,再东边有一堆原木,龙门吊已经在仓库和原木之间那空地立起来了。
原来这里准备放置还在一台大解放车上的椭圆形油罐,里面是昨天运回来的四吨汽油!
车退到龙门吊的框里,一个人就拿一根钢丝绳从油罐底下中间位置穿过去,罐上站着两个战士,把钢丝绳挂在吊葫芦下的吊钩上,就开始拉那个链条了!
我旁边一看到这,就嘴尖舌快地和身边的一个老兵样子的人说:一根钢丝绳不行吧?能平衡吗?那老兵斜看我一眼,知道我是新来的还挺给我面子,对我说没事,一直这么吊,一放就行了。
我想表现!我想努力!我性子急……可一听人家这样说,我不敢再多嘴多舌了。可又不好意思走,毕竟都围着看呢。但是我心里却开始想这么一大罐,一根钢丝绳!里面这可是汽油啊!不流动?能平衡?这要是着了……我退到了那堆原木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继续。
油罐慢慢升起来了,罐体微微向车尾倾斜一点,那个老兵指挥上面的两个战士都到车头的一边“找一下平衡”然后汽车就一脚油门开出了龙门吊。
就在罐上那两个人找的平衡还没平衡的时候,油罐一下子斜挂在龙门吊上,一个战士第一时间斜跳到地上,另外一个战士脚一滑两只手扳着罐体的边缘,脚踝骨位置则被钢丝绳夹住了,疼的大喊“啊!救命!救我啊”。
我看明白了,没有顾得上看别人在干嘛,一个箭步跨下原木堆,直接冲到了斜挂在龙门吊上的油罐正面,弯腰就用力抬罐的下面,我知道这样上面钢丝绳与罐的夹角就会变大,那脚就可以抽出去了。余光中看到我身边也都过来人帮忙抬了……
“倒了!”不知道谁喊的,我直起腰抬头看时,才发现那黑乎乎的油罐直逼向我山一样倒了过来,本能地后撤一步,好像什么东西给我绊了一下,仰面后倒的同时,油罐也同步倒在我的身体上,我就感觉眼前白光一闪,脑袋好像被大锤“咣”的砸了一下,然后就是一阵寂静。
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地面太喧,龙门吊下面的支撑一边陷进地下,在罐体倾斜的作用下陷的更严重了,然后就连罐一起倒掉了!
这一天是我上山的第二天上午九点多,1983年4月1日。
我向北仰躺着向西侧着脑袋,罐压在我的颧骨位置紧紧的我一点都动不了,胳膊就在眼前做投降的姿势,我想转动手腕看看手表,可惜转不了。呼吸有些费力,身体都是电流游走的感觉,没觉得上面压着罐体的重量。
我可以听见头的另一侧有汽油哗哗流淌,可以从罐底下看到外面有许多人的脚胡乱地走,听见外面嘈杂的说话。我想喊,我想告诉他们我在这里……但是我发不出来声音。
显然没人知道我在这下面,因为外面的人开始从罐的东侧一下一下推罐了。椭圆形的油罐啊,他们每推一下我都感觉窒息一次,如果这个罐是擀面杖,我就是下面的饺子皮。
汽油明显已经淹到我的耳朵里,半个脸都感觉浸在凉凉的水里,我的脑袋里面开始一阵紧似一阵的眩晕,然后眼前突然非常明亮,像秋高气爽的天空,湛蓝湛蓝的。我看到围绕着我的空中一圈一圈都是不同衣服的人,看不清他们的面孔,他们都无声俯视着我,围成一个锥形的圆筒,而我在圆筒的中心旋转的上升,越升越高越旋转越快,那天真的是太蓝了。我心里想;这是上天堂吗?
转的太快了,我受不了啦,太难受了。放弃吧!这个念头一出来,我就什么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脖子后面一阵剧痛让我一下子又清醒过来了,我感觉身体都陷在泥潭中,胳膊被两个人架着往外拖,那下坠的力量非常大,我赶紧说了一句:快……用……力!拉我……出去!然后就又昏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