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暑假了,回家的学生不多,大部分仍然留在学校里。有的因为路途遥远,车费昂贵;有的认为回家寂寞无聊,还不如留校有说有笑。杨梅和其他学校的老师不一样,不能享受寒暑假的待遇,但工作任务毕竟减轻不少。

  杨梅获悉,龙山市教育系统要举行一年一度的游泳比赛,大、中、小学的教职员工和学生都能参加。杨梅从小爱游泳,所有的运动项目中,游泳是她的最爱。她于是报名参赛,每天到游泳馆去练习备战。

  杨梅出生渔民之家,从小和大海打交道。阳春三月,天气转暖,一年一季的黄花鱼汛到来了。和别人一样,她父亲扬帆出海,捕捞黄花鱼。那时她才六七岁,就跟着鱼船出海观看那壮烈的捕鱼场面。鱼群来了,似海潮般不可阻挡。它们“呜呜”地叫着,由远而近,浩浩荡荡,如千军万马。这时候撒网,绝不会落空,拉上来的是丰收的喜悦。

  打了鱼开始销售,婆娘们蜂拥而上,采购大量黄鱼,晾晒在自家的院子里,然后用糯米酒腌制起来,除了自家吃,还作为招待客人的美味菜肴。北方人来做客,一碗白米饭,一碟竹笋鱼,吃了还想吃,赞不绝口。

  12岁那年,杨梅长高了。她皮肤黝黑,骨架子粗壮,比父亲只矮了半个脑袋,人们看了都叫她假小子。一天,父亲出海,杨梅也跟着上了船。一网下去,鱼网沉甸甸的往下缀。父亲急忙收网,想着会有一次大丰收,可是很怪,莫非网住了一块大石头,鱼网怎么也拉不上来,竟然像深海游去,父亲被拽下了海。杨梅大海一声,“扑通”一声跳入海中,帮助父亲用力拉住鱼网,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鱼网拉上船。打开看,居然网住一条金灿灿的大鱼,约有三四十斤重。

  “阿爹,这是什么鱼?”

  父亲摇头:“不知道,我也是头一次见,真是一条鱼精!”

  那条鱼精瞪着小灯泡似的鱼眼望着父女俩,那意思是:“我是龙宫里的武士,竟然落到你们手中!”

  父亲一场虚惊,感叹道:“阿梅,幸亏有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从此,杨梅到大江大河里游泳,父亲都不阻拦。上学后,杨梅参加过无数次游泳赛,成绩辉煌。规定的日期到了,7月20日那天,全教育系统的游泳赛正式开幕。杨梅夺得蛙泳冠军。

  杨梅紧张地夺冠,学生们悠闲地度假,师生双方相得益彰。

  重夏日闷热难当,上午还能勉强在教室里读书写字,复习旧课,到了下午,学生们纷纷来到老天赐予的“避暑胜地”玩耍。

  离特校不远处,有一松林地带,方圆七八里地全是松树。密密麻麻的松针组成一大片翠绿的伞板,紫外线射不进来,松林里凉爽怡人。低视力者捉迷藏,东躲西藏,实难寻找;全盲的拔河比赛,竟然不出汗;好静的一帮坐着打盲文扑克,真是各得其所。

  柳瑞红挽着金志山过来了。他们聊着,笑着,两张红扑扑的脸宛如盛开的桃花。

  柳瑞红说:“我买了一个放大镜,能放大15倍。我用放大镜看报看杂志,还练习写汉字。汉字博大精深,一字多意,表现力极强,光懂盲文不行啊!”

  金志山开玩笑地问:“你学汉字有啥用?莫非将来写书当作家?”

  “当作家不敢想,只是有志写点东西,倒一倒我们残疾人的苦水。”

  “这个想法很好。如今社会上,瞧不起残疾人的大有人在。像杨校长那样的人有几个?实在凤毛麟角!”

  柳瑞红突然停步说:“前面地上是啥?我去看看。”她走过去弯腰瞅瞅、摸摸。

  “嘿,是一小堆榛子!”她把它们搜集到衣兜里,回来给了金志山一把。“好香,商店里卖的不会有这样好吃。”

  柳瑞红伸手重新挽住金志山,边吃边散步。

  “我学汉字还有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

  “不告诉你。”

  金志山打趣道:“将来有了白马王子,好给他写情书是吗?”

  柳瑞红在金志山肩上捶了一拳:“光胡说八道!”

  “那到底是啥目的?”

  “你接着猜吧!”

  金志山不言语,表示无法猜测。

  柳瑞红一字一顿地说:“给一个人念书。”

  “念书,念什么书?”

  柳瑞红在金志山手背上掐了一把:“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天天耳鬓厮磨,真像梁山伯那样憨傻痴呆?”

  金志山是木头人吗?不,他早有感受,只是羞于开口。

  “你不是立志当一名好中医吗?凭你现在这点文化行吗?记得你说过,你外公建议你应当多阅读中医的经典著作,像《黄帝内经》、《伤寒论》、《本草纲目》。但是你看不见,必须有人给你念。谁来念呢?算你有福,我可以通过放大镜来念。”

  金志山心中燃起一团火,他抓住她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握住不放。

  柳瑞红笑了:“金世梅,我的骨头要让你捏碎了!”

  两人笑闹着,忽听车轮转动的声音,柳瑞红一眼认出陈东推着赵淑兰进了松林,说:“陈东他们来了!”

  两人迎了上去,相互打过招呼。柳瑞红说:“这里真凉快,简直不想回去了。”赵淑兰拍一下轮椅的扶手,笑道:“真是天生的一对,形影不离。”

  金志山回道:“彼此彼此!赵淑兰,你带二胡来了吗?给人们拉一曲。你平时在宿舍里练琴,我不好意思进去,只能远远地听。有一次吃水蜜桃,真甜。刚吃了两口,你的琴声响了,于是只顾听不再吃。一曲终了,我以为手中攥着的是桃核,一甩手把它扔了,这才想起还剩半个桃没有吃。”

  “过奖过奖!你想听啥?二胡就在我手上。”

  “就拉《光明行》吧!”

  柳瑞红说:“《光明行》太严肃,太书生气,文艺晚会上演出还差不多,现在这个场合拉个轻松点的。”

  陈东说话了:“对,拉一段梅兰芳唱戏吧!可有意思呢,我听过。”

  赵淑兰说:“那玩意儿没艺术性,插科打诨的东西!”

  柳瑞红说:“打诨就打诨吧,拉来听听!”

  “好吧,反正是闹着玩,不是艺术表演。”她于是调了调琴弦,开始拉起来。

  说实话,还真像!先是一段京剧过门,然后是人声。那尖细、婉转的旦角唱腔,活像《贵妃醉酒》中的唱段,最后响起了锣声“当——当——当——,”松林里蓦地响起一片叫好声,夹杂着掌声和笑声。原来,那些打扑克、捉迷藏的同学,被“梅兰芳唱戏”吸引住了。

  柳瑞红问:“赵淑兰,谁教会你拉二胡的?”

  “我二哥。他是个民间音乐家,会好几种乐器,不过,他最拿手的还是唢呐,村子里有红白喜事,都来请他帮忙。他的唢呐是一绝,一曲《百鸟朝凤》棒极了,学啥像啥,惟妙惟肖。我很羡慕,也想学吹唢呐……”

  “那你怎么学了二胡?”

  “二哥不让。他说,吹唢呐费气,女孩子气弱,还是学二胡吧!他就送我一把二胡,天天教我。”

  金志山说:“你拉的《光明行》,听得出,已有一定的水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陈东埋怨道:“她这个人练琴练痴了。那天下雪,她居然在地上抓起一把雪,双手不断地搓,硬把手指搓红了再去拉琴。据她说,拉到最后,手指都微微出汗了。”

  金志山一拍大腿:“好样的,有志气!”

  赵淑兰说:“你们想不到吧,我二哥也是盲人。”

  “真的?”

  “我二哥认识阿丙。你们听说过瞎子阿丙吗?他是一位天才的盲艺人,比我二哥强多了。阿丙不但会多种乐器,而且能搞创作。据说,他的《二泉映月》征服了世界,竟然有一位大指挥家跪着聆听《二泉映月》。了不起啊!他传给我二哥好多曲子,将来长大了,我要和二哥一起,好好整理阿丙的作品,继承、发扬他的光辉遗产。”

  松林里的人正说的热闹,都处于兴奋状态,忽听校长的声音:“同学们,天黑下来了,该回去吃饭了。李师傅早吹过开饭哨,你们不在学校,他也不找。幸好我回来,看食堂里空空的,猜想你们一定在松林避暑,所以找到这里来了。走吧,吃饭去!”

  饭后,杨梅走进办公室,打开挎包,取出冠军的奖状,想挂在墙上以示记念。一转念,没必要,便拉开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将奖状塞进去。站起身往桌上一瞥,觉得有些异样,发现玻璃板底下压着的一张彩照不翼而飞。她在沪江盲校小花园里拍了全身大彩照,洗了三张,给父母一张,给建国一张,自己留一张。天天在办公桌的玻璃板下,怎么会没了?

  她回到卧室,又发现一件怪事,窗台上多了一个鞋盒。打开看,一双崭新的高跟鞋,鞋内放了一张折叠的纸。展开看,几个红红的大字赫然跳入眼帘:“亲爱的,嫁给我!”下面的落款是“爱你的海”

  又是血书!辨认一番,似乎是鸡血或者是猪血,谁知道!

  杨梅将信纸叠好,放回原处,拿着鞋盒气冲冲来到伙房。伙房黑着灯,窗户却开着。“咚”地一声响,她把鞋盒扔进伙房。

  这一夜,杨梅似睡非睡,时而清醒,时而恶梦。黑暗中,她仿佛看到一双魔爪正悄悄地伸过来……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