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院一片寂静,笔直的香樟树在秋风下沙沙作响,快天亮了,觉少的老人们快要起床啦……

  201室的冯老伯起身踱到窗前,天边透出淡淡的灰白,他看了看手腕上那块戴了40年的上海牌手表,4点半啦,他习惯地抚摸着老伴买的这块老表:她要在该多好哇!突然,头一阵眩晕发胀,一夜没合眼了,他回到床上,微微闭上双眼想打个盹,室友魏老伯在旁边床上又哼哼唧唧发出令冯老伯极其厌恶的嗓音:帮帮我,我难受的,你快来……冯老伯径直进了卫生间,费力地取下抽水马桶的瓷质水箱盖,慢慢地挪到魏老伯床前:我来帮帮你,帮你减轻痛苦吧!他举起水箱盖朝魏老伯头部猛砸下去,一下,两下,三下……直到他不再发出响声。

  性情固执与家人格格不入 自愿选择养老院了却残生 

  83岁的冯鸣生是国营菜市场退休职工,退休金每月数千元,住一厅两居室,生活方面不错了。他有一儿一女,均为城市退休人员,各家小日子也过得不错。8年前冯鸣生的老伴患病住院,儿子跟母亲情感笃深,日夜守候。眼见老伴病入膏肓,精明的老冯不想白扔银子,拒绝支付医药费,伤透了儿子的心,母亲撒手人寰后与父亲渐渐疏远,形同陌路。

  冯鸣生独居一处,女儿经常来照看,老冯每天到体育馆、公园健身锻炼,跟老哥老姐们在一起倒也不感寂寞。去年开始,女儿发现老爸行为举止有些不对劲,做出一些有悖常理的事来,比如跟钟点工阿姨唠唠叨叨没完没了,比如去公园总是往老阿姨堆里钻……这把年纪了,别是得了老年痴呆啦,女儿很是不放心。

  一部反映老年人情感世界的家庭伦理剧《有你才幸福》在央视热播,其实,对老年人的异性交往不必大惊小怪,人世间,什么东西最有吸引力?说到底还是异性,人类对异性的欣赏来自天性。任何年龄段的群体,都不应只有单一的性别,必须有异性调和,老年人群也不能例外。

  冯鸣生的女儿认为,耄耋老人再跟异性交往那是要被左邻右舍取笑的,不能听之任之,再说老人就是老小孩,得守着哄着,她将父亲接到家中。

  在女儿家不多日老冯就感觉不自在,女儿女婿似乎对他不是太在意,比如吃饭时没记得先叫他一声,也没主动给他盛饭递筷……女儿女婿并没在意,天天在一起,至于这么客套麻烦吗?!冯鸣生却很在意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明明是对老年人不尊重,嫌弃我老年人,居然吃了一把安眠药自杀,幸亏女儿女婿及时发现送医院抢救脱了险。出院时医院诊断为:高血压病1级,失明症,脑梗塞,出院医嘱:注意休息,避免劳累和情绪激动,定期门诊检查,服药……。

  出院后老冯坚决要求到养老院居住,女儿女婿觉得能照顾好老人,这样做说不过去,再三劝阻,老冯铁了心要去养老院。女儿女婿只得将父亲送到一家声誉好,硬件及管理、伙食都好的养老院,留下高血压、失眠症药物,再三嘱托父亲按时服药。

  前后脚入住口角不断  同居40天惊爆血案

  被害人85岁的退休教师魏老伯比冯鸣生早一天入住养老院,其患有脑萎缩,冠心病,长期服药,家人无暇顾及送来养老院。

  201寝室就冯鸣生与魏老伯俩人,开始几天客客气气相处甚好,冯鸣生女儿隔三差五来探望,见俩位老人有说有笑,父亲精气神不错,也就放心了。谁知好景不长,两周后女儿再来探望时父亲开始絮叨“魏老师拿我毛巾,拿我被子,欺负我”,之后俩位老人多次发生口角,关系逐渐恶化,又都爱面子没跟护理员说,关上门俩人就瞎掰,开了门却装成没事一样。

  案发后冯鸣生向办案人员列举了魏老师“五大罪状”:第一,是我的袜子他硬说是他的,我就脱下来给了他,明明袜子是我的却要顺着他。我的一块粉红色毛巾也给他拿去用了,他就是故意欺负我。第二件事是魏老师拉肚子,我叫来隔壁的老王帮忙一起照顾他,出了很多力,等他病好了连声谢谢都没有。第三件事他污蔑我说我作风不好,被子里还藏了小姑娘,还说小姑娘的辫子都露在被子外面的,根本就没有的事,胡编。还赖我,说我吃东西掉地上引来蚂蚁,硬叫我扫地,我把扫的垃圾给他看,根本没有蚂蚁。他还强迫我晚上值班不许睡觉,说有人偷东西,我很气愤没同意。第四件事是他拿我的薄被垫在屁股低下,说是公用的被子,被子是我女儿给我缝的,我女儿来辨认了,他才还给我,向我道了一声谦,可我心里很不舒服。第五件事是前几天他回家过生日,带回来各式各样的蛋糕,发给同楼层的人,还给了护理员小马,就是不给我一块,我相当生气!

  他说的这些情况护理员大都知道,两位老人矛盾激化到如此地步却没能得到外界的疏导。

  案发那天深夜,魏老伯上室内卫生间不慎跌倒,呼唤冯鸣生帮帮他。冯鸣生帮了他几次,折腾到快天亮一夜未眠,失眠的人心情难免烦躁,心烦意乱的冯鸣生想起同屋的那“五大罪状”,更是气愤:“好不容易睡着被他吵醒,还要被他使唤,短短一个多月,不少事情让我气愤,一直欺负我,现在觉也不让我睡,忍无可忍,就想直接把他给杀了算了,省得一直烦心。我就对他说:我来帮你减轻痛苦吧。我就去卫生间拿了抽水马桶(水箱)盖子,走到魏老师床边,他还在闭着眼睛喊:疼的疼的……我就朝他的脸砸下去,他马上身体向我转了过来,我就朝他后脑勺砸了两下,魏老师就没动静了……”魏老伯因颅脑损伤当场死亡。

  适用新规定从轻发落   老人乐意蹲监狱

  见魏老伯没有了反应,冯鸣生不慌不忙把水箱盖放回原处,擦掉被害人血迹,用被子盖好其身体和头部,先后两次走出寝室欲外逃,都被在走廊值班的护理员挡了回来。凌晨5时许,其乘值班人员不备下楼到东围墙处,延围墙竹梯爬过围墙外逃至邻市其侄子处。

  早晨护理员小马到201打扫卫生,发现魏老伯被害,养老院负责人当即报案。警方认为失踪的冯鸣生有重大作案嫌疑,立即对其进行网上追逃,当天下午,在亲属协助下,冯鸣生被警方抓获归案。

  案件审理中,考虑冯鸣生在为人处事及思维逻辑方面的偏执情况,公安机关提请对其做了司法精神鉴定,鉴定结论为:“脑血管疾病所致精神障碍。对违法犯罪行为有一定认识能力,作案后有一定自我保护意识,但受所患疾病影响,作案时自我控制能力削弱,因而评定为限制刑事责任能力。”鉴于被告人的身体及精神状况,对其取保候审,接受审查的同时住院接受药物治疗,避免意外发生,以确保诉讼程序正常进行。

  刑法规定故意杀人的判处10年以上刑罚、无期徒刑或死刑。只有情节轻微,才处10年以下有期徒刑。而根据《刑法修正案 八》规定,对年满75周岁的人犯罪的,要从轻减轻处罚,且不处以死刑。

  经承办检察官多方协调,家属积极配合,最终被告人冯鸣生用自己的退休金积蓄支付11.5万元赔偿款,养老院支付5万元赔偿款,与受害人亲属达成三方协议,取得被害人亲属的谅解。另外考虑被害人在与被告人相处中也有不合情理之处,且被告人属限制刑事责任能力人,综合以上因素,江苏省常州市武进区人民法院从轻减轻判处被告人冯鸣生有期徒刑10年。

  宣判后冯鸣生没有提出上诉,对到监狱服刑似乎并不惧怕,他觉得“比跟儿女跟其他老年人居住要好得多,不愁吃穿,没人烦我,有啥不好的,我愿意蹲(在监狱)到死”老冯说这话时显得很轻松,在场的办案人员却感觉很不是滋味,监狱毕竟不是好玩的地方,耄耋老翁本应自由快乐地安度晚年,他却宁愿身陷囵圉,这一现象引发我们哪些思考?

  在城市,物质养老已经不是问题了。但是当下中国的养老较多停留在物质层面,而忽略了精神层面的养老。老人想些什么?喜欢什么?什么事能让他们快乐幸福,什么事会让他们忧愁愤怒……我们并不在意。我们经常称老人为“老小孩”,老人与小孩在某种程度上有相似之处,返老归童,老人开始倒回去了,不能用惯常的人情世故去要求他们,得像小孩一样去守护。被告人与被害人虽然都有一定文化素质,但是因脑部或身体疾病性情趋于固执敏感,甚至有些偏执,需要随时沟通化解。刚入住养老院的老人除了对新的环境有个适应过程,与室友及周围的新伙伴也有个相互接纳包容的心理过程,而这个过程需要家人和养老院共同协助老人去完成。

  在市第三人民医院病房见到了等待投监的冯鸣生,弯曲的背影,呆滞的眼神,他久久凝视窗外,似乎在等待什么人,不仅问道:冯老伯,是在等女儿等儿子来看你吗?他点点头:女儿来看过一次,我给他们丢人了,他们都不愿意来,儿子一直没来过,好几年没见到儿子了……

  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老年人权益保护法》正式实施。明确规定了家庭、社会的养老义务。而当下中国的养老较多停留在物质层面,而忽略了精神层面的养老。我们知道,戒毒所都配备专职心理医生,对戒毒人员的心理问题随时进行心理疏导或药物治疗。老年人也属极易发生心理变化及异常的特殊群体,也应配备特殊服务。据调查了解,目前养老院在医疗方面均无心理医生配制,护理员也不具备心理疏导素质,这种现状对于远离家人的老人无疑是不负责任的。满足老年人基本的衣食住行的同时,应当实实在在地关注一下他们孤独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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