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邻当年夫妻有了两个儿子以后,就想要个姑娘,却一直没有。所以就一直生到了第六个,结果还是儿子。

  这家男的姓付,据说当年还是单位的工程师。两口子都是大学毕业,后来男的在单位犯了政治错误,关进去几年,在里面抑郁而病后早早就死了,撇下一个临街都叫她老付婆子的寡妇。

  说是叫老付婆,其实也才四十多岁,人长得很瘦,大嗓门儿。当家的一死她性情大变,头发剪的很短,衣服出来进去也马马虎虎,也不捯饬自己,没精打采的一张脸。家里六个半大小子,还没有了当家的,日子过的拉里邋遢,是我们那个院儿,最脏最破的那一家。

  都说半大小子吃黄老子,孩子和孩子之间,每个人只差两三岁。都是能吃的年龄,他妈也难做无米之炊。他家吃饭很有意思,基本是玉米面儿饼子或者是窝头儿一人一个,再或者是搅一锅面糊糊放点黄豆加点盐。基本没有什么菜,大缸腌的咸菜拿出来,用刀切成手指粗条儿,放在盆儿里。每人用手抓一条咸菜一手拿个饼子,或者秋天干脆就是烀一锅土豆地瓜几棵大葱,这就是一顿饭了。

  秋天,家家都要买秋菜,那可是关系到整个冬天一家人吃菜的大问题。商店搞秋菜大会战,各个单位都要出车,直接去郊区农村或者远去临省产地,把大葱、土豆、萝卜、白菜等等,一车一车拉回来。堆在马路两边或者单位院子里。然后每家每户按人口供应,上千斤、几百斤,几十斤,分配下去。各家再用推车、自行车、大人小孩儿齐上阵,付家是上阵亲兄弟,不用车都是一趟一趟排成一排抱回自己的家里。

  每年的这个时候儿,都是最热闹最隆重的。学生工人都放秋菜假,就是为了储存一个冬天的副食品。

  有劳力的人家就在自己家挖一个菜窖,说是菜窖也就是一个多平方米,向地下挖两米多深,长方形。上面樘上木板再盖上土,这样里面储存的东西,冬暖夏凉能保持长久一些。

  要不除了腌酸菜再用大缸腌点儿咸菜之外,冬天想吃点新鲜蔬菜几乎是不可能的,自己能生产出来的只有过年时候生的豆芽或者暖和一点房子里面在窗台上水生的蒜苗,开花的萝卜顶。

  就是放在窖里的白菜,也要经常下去翻动整理,稍有不慎也会有捂烂的现象。隔几天烂一层扒一层,基本到过了年,挺粗的白菜也就只剩下一颗芯儿了。

  这个老付婆子的家就没有菜窖,买回来的大葱、土豆、萝卜、白菜。就堆在厨房里。天气已到数九寒冬季节,屋里四面墙都是霜。蔬菜可想而知,白菜大葱冻了还可以吃,土豆萝卜如果冻了基本就完蛋了,没法再吃了。但是他们家冻土豆绝对不舍得扔了,经常可以看到他们家吃的玉米面大饼子中掺着冻土豆,一块一块黑乎乎的,加点糖精反正蒸饼子也都吃了,要不恐怕就要干啃窝头了。

  老付婆子家的几个孩子名字都是当初她丈夫活着时起的名字,六个字分别是:自强盼望繁荣!所以按着这个他们家老大叫付喜自……付喜繁、付喜荣。付喜繁和我一般大,上学也是一个学校一个班级,因为他这个名字,还有一个笑话。

  付喜繁他总不洗脸,所以上学的时候,有一次老师就说。你叫付喜繁!我看你这脸还真是洗“烦”了啊,洗烦了也天天洗洗啊……我们大笑!

  这个老付婆子,虽然拉里邋遢却在中药厂上班。大学时候学医的吧,有文化的人也有点儿手艺,她会给人针灸也是个热心肠。有时邻里邻居谁有个头疼脑热,胳膊腿儿、肚子疼也愿意找她,隔着院墙喊一嗓子:老付婆子……让她过来给扎上一针,一会准到。

  她也没有什么针灸针,她就拿平时做活儿用的缝衣针。她拿过来随便搁衣服上蹭那么两下,其实往往还不如不蹭,因为针扎到皮肤上那扎眼儿都是黑的。但却很有效,有时候基本上针到病除。

  就是这么个女人,她每天基本就是上班挣钱回家做饭,所以平时家中都是老大喜自或者老二喜强照顾着,因为他爸爸的影响,他们都不是红卫兵,也参与不了许多事情,老大下乡去了农村又不经常回去,东一趟西一趟的也就是对付做一口饭,他们从来不收拾屋子,天天锅朝天碗朝地的。

  那时候家家都有臭虫,人越缺乏营养吸血鬼越不放过。

  他家更是重灾区,屋里的墙从没粉刷过的。那墙上满是按死臭虫留下的血迹,一条儿压一条儿的,很是密集。炕上是胡乱堆在一起的被褥,基本看不清原来是什么颜色的那种,就这样的环境孩子大人却也都结结实实,往往大冬天就光个脚丫子趿拉了鞋出来玩,没病没灾。应了我妈常说的一句话:天养人肥粗扁胖,人养人瘦猴一样。

  我和她家喜繁倒是能玩得来,我想到哪里去只要叫他一声,基本都是欢天喜地地跟着我,他和他弟弟其实都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可见他们父母曾经的迫切心情,可惜不能天随人愿。

  他弟弟喜荣一直让他妈妈当女孩子养了,从小就穿裙子花衣服,还留小辫子,所以他一般也愿意和女孩子一起玩,什么跳房子、皮筋、翻绳过家家……要不是看着他六七岁还穿开档裤撒尿也有小鸡鸡,我们都搞不清楚他到底是男是女了。

  我没有要付婆她扎过针的记忆,但是不讨厌这个大人,只是经常纠结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她,叫老付婆子肯定不合适……

  不单是面对她一个人,我经常纠结和大人打招呼,不是家里人认为的嘴“懦”而是从来没有人告诉我遇见的人应该怎么称呼!

  甚至有时候看家里来了人,都会在外面徘徊等待什么时候人家走了我什么时候进屋。只是恐惧不知道进屋该称呼一句什么才好,不吱声会被爸妈当场骂“哑巴了”,我多希望推门进屋他们直接告诉我:叫叔叔叫大爷叫舅舅叫婶婶叫大娘……可惜没有,所以我遇见谁都不爱打招呼。每一次都是这个付婆先和我说话。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