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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间中秋节到了。陈染秋也出了月子,廖云婵小腹微凸,让她自己羞惭不好见人,已不大来盛水斋走动霍清远耐不住寂寞,如今和通房丫头拾香如胶似漆。廖云婵一想此,也只能忍气吞声地独自落泪。倒是姜玄黎偶尔去霄音阁看看她。每次都见她面色苍白,少不得劝她莫胡思乱想。

       中秋的晚上,段倾媛安排了一桌丰盛的酒席邀女眷们在相逸亭中赏月。廖云婵因孕吐得厉害,并且前来。姜玄黎陪着霍初贤在家中船上赏月,席上杨氏望着两个儿媳,笑道:“只有天地是最无私的,无论贫富贵贱都能共赏的,也只有日月了。”说完目光又眺望了远处湖中的那艘家里养的船上,叹道:“宠妾如此,把老娘都抛在一边。”萧睿珍心里不是滋味,勉强笑道:“有美人在侧顾不了那许多了。”

       段倾媛笑道:“东晋王献之有个宠妾叫桃叶,每次她坐船回娘家都要经过一段水流很急的一个渡口,船会颠簸摇晃,王献之为免她害怕每次都送她接她。久而久之,这个渡口被称为‘桃叶渡’,给后人留下无限的美好幻想。”

       萧睿珍淡淡一笑,“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纵然是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杨贵妇,还不是‘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杨氏赶紧打圆场道:“你这一说我想起当今天家,冷落后宫佳丽,迷上了京城唱小曲的名妓李师师。难道我朝的御嫔们姿色不敌前朝?”

       萧睿珍冷笑道:“我们进宫朝拜那些娘娘妃子们,个个都是名门闺秀,端庄有余,妩媚不足,哪敌得过狐媚惑主。”段倾媛接口道:“长相还在其次,身为女子贤良淑德才是重中之重。”杨氏听着两个儿媳明枪暗箭地斗嘴,把目光望向天上的满月,不再言语。她知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口气,而此时正是有的放矢的时候。

       船上的霍初贤和姜玄黎一边饮酒,一边下棋。说好了在对方落子的空档可以抬头赏月,姜玄黎本就不擅棋艺,眼看着霍初贤的黑子成目,数次提子,让姜玄黎越来越心神不定。而霍初贤气定神闲用吃掉的白子敲秤,让姜玄黎哪还有赏月之余情,更加心慌意乱。

       她把今天的棋艺发挥失常归咎于饮酒的缘故。伴随着一阵阵的脸红心跳,她越来越举棋不定。霍初贤看着她的样子,面露喜色,由原来的敲秤变成了用一黑一白两颗定窑棋子在指间不停搓动,发出一阵阵刮心的挤擦声。

       姜玄黎只觉得一股热血逆流涌至全身,漫延至指尖,让她心头一颤,看见霍初贤正充满期待地看着她等她落子,她固作镇定地颤抖着放下一颗白棋在棋盘上,很想此时扑到霍初贤的怀里,但是一想到那日霍初贤质疑她的言语,恐再疑她素日轻薄,只强忍下冲动,咬了咬嘴唇,“琢堂,我不是你的对手,我怕是喝醉了。有些神志不清了,我想上岸回去休息。”说完她看着面前的男人脸色忽攸一变,他看着她有些摇晃地站起身,执意走出舱外,命船工靠岸。

       霍初贤满心期待的耳鬓厮磨的温存并未发生,他眼睁睁看着她支撑着软绵绵的身子离船上岸。他怒火中烧,一把挥去棋盘上的棋局,将棋桌掀翻在地。这合欢酒是他布下的局,世事如局人如棋,只是人能动,能思,能选。她入局,出局,唯独没有选自己。

      他一想到此,顿觉恨意徒生,往日情爱都化作过眼烟云。他扪心自问这算什么?她和他一直是逢场作戏吗?如果凭本能,她应该投进他的怀里,共赏这中秋美好的满月,共度一个良宵。可是她再次弃舟登岸,合欢酒燃起的情欲竟成了她躲避他的理由。想到此处,霍初贤仰望着月亮大笑。

       船工被这笑声吓得一哆嗦,小心翼翼问道:“少爷您上岸吗?”

霍初贤一摆手,“划到湖心去。”

       船工遵命撑船离岸,慢慢向湖心划去。霍初贤在船上独自饮酒,酩酊大醉后夜宿在船上。

       陈染秋服侍浑身躁热的姜玄黎躺下,看她额头出了许多细汗,又给她倒了一杯茶,姜玄黎喝下后,只说了一句“我好难受。”

       陈染秋有些焦虑地道:“大少爷呢?你不是陪他在船上赏月吗?”姜玄黎不耐烦地挥挥手,“他就是想让我喝醉,看我放浪形骇,然后揣测我从前的光景。”

       陈染秋皱眉道:“可能是你想多了。”看着姜玄黎面色酡红,娇喘微微的纵情之态,陈染秋似乎理解了霍初贤,但也更担心以后自己的处境,怕是要更加小心地在夹缝中周旋了。

       第二天酒醒过后的姜玄黎梳洗之后,用九龙环盏杯倒了一杯茶,看着米芾的字出神。这时拾香和陈染秋走了进来,拾香笑道:“昨天姐姐没吃到家宴上的栗子面做的月饼,这是杭州的做法,和京城的风味不同,想着你一定喜欢。我们少奶奶特别嘱咐我给你送过来一些尝尝。”

       姜玄黎笑道:“来的正是时候,我喝茶正缺茶点。”

拾香打开食盒拿出月饼放在姜玄黎面前的书案上,姜玄黎拿起一块尝一口,赞道:“家乡的糕饼风味就是不一样。”“里面是蜂蜜梅子馅儿,我们灵南少爷最喜欢这个口味了。”

       姜玄黎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许久没有想到这个名字,但一经人叫出口又亲切得难以言喻。“灵南?”拾香一掩嘴,“瞧我说顺了嘴,我一时竟忘了少爷如今改了名字叫段拂,字去尘。”

       姜玄黎闻听手中的玉杯跌落在地,叭的地一声摔成了两半。三人大惊,赶紧低头去捡玉杯,陈染秋焦急地道:“这九龙环盏杯原是古董,价值不菲,这可怎么办是好?”

       姜玄黎手里拿着碎成两半的玉杯,也慌神没了主意。拾香安慰道:“一个玉杯而已,大少爷对你那么好,岂会忍心责怪你。找个补玉的匠人用金线勒上就好了,不防事的。要不你交给我,我这就拿去找人帮你修好。”

       姜玄黎有些迟疑地把玉杯递到拾香手中,拾香索性放在了食盒里,“我还要回去复命,就先告辞了。最迟三五天给你修好送过来。”

       姜玄黎有些不放心,“我给你拿银子,好好补补。”“不用了,你那点月钱还是留着用在紧要的地方吧。”说完快步走出了盛水斋。陈染秋送拾香出了盛水斋,回来看见姜玄黎呆呆地坐在桌前。

       上前安慰道:“都说玉碎了是给人挡煞的,这也许是好事呢。”

       “我怕他不这么想。”刚说完就听见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陈染秋满含歉意地看了看姜玄黎,“怀恩他可能是饿了,我过去看看。你有什么事叫我一声,我马上过来。”“不用了,你去吧。”姜玄黎在陈染秋走后伏案饮泣,她的悲声只有自己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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