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三江平原,那里是国家的大粮仓。盛夏时节,蓝天高悬,白云涌动,绿色的稻田看不到边际。水天一色中,到处弥漫着稻谷的花香,心旷神怡的感受,如同站在岸边观海听涛。

有人告诉我说,建三江生产的大米够北京和上海五千万市民吃上一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粮食之多是不争的事实。虽然我在那里只待了短短的两年,作为后继的开拓者,看到现如今80多万亩良田的前进农场(60团),心里还是感到些许豪气。

1968年8月,为应对日益紧张的中苏关系可能引发的战争,经中央批准,沈阳军区成立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当时只有五个师。1969年7月,兵团以三师的23、24、25、27团四个团为基础,成立了第六师。我所在的60团是完全的新建团,由二师负责承建。

1973年春天,我离开五大连池,调到了三江平原腹地的六师60团,分配到了新建的25连。

来到连队,我被分到后勤猪号工作。养猪成天和猪圈打交道,又脏又臭。大家下班休息了,猪号的人还要在晚饭后,把猪放出来撒尿,心里有点不大情愿。我是初来乍到的新人,人生地不熟,头脑有想法,嘴上也不好说。不过还好,很快我就扭过了弯儿。啥工作都是干,没啥了不得,尽管不太满意,但我还是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工作。

猪号里除了我,还有一位1971年来的上海姑娘郝文美。小郝胖胖的,母亲是北方人,她的身上少有江浙姑娘的特点。我们俩人挺对脾气,工作中也有默契。麦收的季节,我们每天把猪赶到收割后的地里,任它们尽情地收拾收割后残渣余孽。康拜因收割机转移地号时,我们俩赶着猪群,跟着农机,一声又一声“啰,啰,啰”中走上新的田地。这种好日子并不长,麦收后,拖拉机紧跟着就要翻地。小家伙们似乎都明白这个道理,一进麦地,就魂不守舍,头也不抬地到处寻摸着。猪群在偌大的麦地里遛达找食和在圈里喂食不一样,它们之间再也不会因抢食而打架,这会儿它们要的不是力气,而是凭真本事吃饭。

三江平原的秋天很美,麦浪滚滚,到处是一片金黄,远处的青龙山,在白云间时隐时现,错觉中,似乎人在倒退,而青山却在云中游走。走在田间公路上,麦地、草甸、沼泽尽收眼底,路边黄色的草花在微风中不停地摇曳着。如果不是一撮撮白白的长绒毛在眼前飘动,你很难在片片金黄中,分清哪是麦子,哪是小叶章草。

下班归来,猪娃们簇拥在路上,“哼哧,哼哧”的,一个比一个跑得快。不经意间回过头,你会看见,西下的太阳似火球,紧贴在地平线上,不再炽热刺眼,来自天籁的温馨与美妙,扰动着放猪人那颗孤独的心,姑娘的倩影留在了田间小路上。

不久,连里把我从后勤调到食堂当上士。上士的工作主要是与钱物打交道,即繁琐,又需要细致,搞不好就出问题。

有一次,我和柴欣一起到团部办事,我去团里商业股开好票,再到加工连装上为食堂捎回的面粉和豆油。回来一算账,发现出了问题,不知为什么,一毛七分钱死活对不上账。搞财务的人都知道,账必须要平,既不能多,更不能少。到底错在哪儿啦,我一头雾水,加了两个夜班,也没搞明白。那时的一毛七分钱比现在270元都值钱,这可是大伙儿的钱,为了不让别人发生误解,我只好自掏腰包给垫上。一件小事,让我深深感到经济工作来不得半点马虎。我们旁边连队的副连长就是因为不按规矩,坐收坐支,把自己都搞糊涂了,团里查了一年,好歹才把账目整清楚。

冬天到了,我们常去周边的树林里伐木。这里从未有过人迹,树林中藏匿着什么不得而知。心中的好奇,使身临其境的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愉悦和兴奋。三江平原少有山岭,沼泽中的岗包地,小一点的长满荆棘灌木丛生,大一些的就树木成林。

我们坐着拖拉机拉的木爬犁,穿沼泽,过水线,钻进了树林。雪后的树梢形成了树挂,抬头看去,在蓝天的映衬下,美丽的树挂令人如入幻境,似奇异的云朵,似棉枝上绽开的洁白色花团。我们随遇而安,潇洒逍遥。白色的小松鼠不时地在林子里穿来钻去,为寂静的林子多添了几分生机。如在夏天,赶得凑巧的话,还能采到野韭菜,发现树上挂着的猴头蘑。

大家从爬犁上跳下来,男女分工明确。砍杈、截枝、归楞、装车,各自领令而去。生性活泼,爱开玩笑的上海知青施兴泉,外号“小细脖”和我分到一组,两个人手拉大锯——号称“快马子”,你推过去我拉过来,噌噌的,只管放树。一声“顺山倒”,震耳欲聋的恐惧声音在耳畔瞬间响起,看到轰然倒下的大树,我轻轻地抹去额头的汗水,心里还真有些成就感,毕竟是劳动所得。

60团是新建团,全团百分之八十左右都是城市知青,老职工人数不多,年龄不算大。连里家属班的妇女,比我们大不了几岁,都是结婚时间不长的年轻人。不知是啥原因,连里安排我到这个班当班长。听到任命,我的脸都红了,甚至不知该怎么办。

有过东北生活经历的人都知道,在东北结了婚的女人有个雅号,叫“老娘儿们”。言外之意就是“老娘儿们”说起话来爱开玩笑,口无遮拦,吵起架来争风吃醋,恶语相加,谁都不肯吃亏。言语下道时,大姑娘小小子听着浑身都不自在。这活儿派给我,再挂上“老娘儿们”几个字,怎么觉着像是在骂人呢?连里怎么想的,让我一个二十出头,涉世不深的黄花闺女管“老娘儿们”,这不是擎等着受气嘛。可组织的安排,犹如军令,必须执行。

家属班的妇女,要照顾吃奶的婴儿,又要给放学的孩子做饭。一会儿这个有病了,一会儿那个有事了,想凑齐人还真不容易。总之,这工作很不好做。班里啥性格的人都有,直脾气的,蔫萝卜的,竹筒倒豆子的,暗揣小算盘的,哪句话不对茬口,就闹起争执,特别容易得罪人,我一不会说,二没组织能力,也不知从哪下手。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硬着头皮干呗。真是应了毛主席那句话“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我每天领着一帮子家属忙乎,从逐渐适应到顺手。家属班的工作离不开菜地和场院,闲时种菜,忙时就上场院。场院如战场,从春播的选种,给种子拌化肥;到麦收、秋收的粮食翻晒,出风,装袋,入囤,倒囤,装车,抢场等等,样样得干,样样都要能干。粮食入囤多数是男人的活,忙的时候,场院人手不够,家属班也得上。别看她们平时没个正形,可是真要叫上劲儿,一百多斤的麻袋照样肩上走。扛麻袋,踩跳板,上粮囤绝不含糊,妇女真的顶上了半边天。哪个小子不服气,没事想找“老娘儿们”斗气,吃亏的都是小小子,不搞到对方下不来台作揖告饶,她们绝不罢休。

和“老娘儿们”相处久了,相互间都有了感情。工作上大家互相帮衬,平日里说说笑笑,嘻嘻哈哈,就连我这个内向的人,也被她们逗得笑口常开。

两年后的冬季,我告别了三江平原,告别了工作生活了六年的北大荒,带着多年的历练,生根在内蒙古大草原。从此,我成了真正的草原人,直到今天,再也没回到故乡——北京。


(作者:李春梅,1953年5月出生,女,北京第67中学1969届初中毕业生,1969年8月12日来到2连,农工2排4班农工,食堂炊事员,1973年4月支援三江平原开发调6师60团25连,1975年11月到内蒙古自治区太仆寺旗插队,1976年1月招工进入太仆寺旗邮电局,未回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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