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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奇花异木,竹篱掩映着几间精致的房舍。在亭台楼阁间刻意作古朴的意趣。段拂不禁笑了,“这是要返璞归真吗?”段倾媛道:“只因官家崇尚道教,汴梁官员宅邸中多有效仿山林野逸之趣。京中多数官宦人家大兴此道,霍家自然也未免俗。”说完带他走进了精舍中一间最为古雅的房子,里面的多宝阁占了一整面墙,段拂趋身上前观看,琳琅满目皆是珍奇古玩,象牙,玉石,琥珀应有尽有。再看靠窗的书案上还有一方砚台,质地极其温润,坚硬又细密,颜色青绿,段拂用手轻轻摩挲,隐隐约约有锋芒,“这莫非是龙尾石?”“且别说这砚台了,但凡摆在这屋里的东西哪一样都是霍初贤精挑细选,爱不释手的宝贝。”

       段拂一笑,“这样的屋子得是什么样的人来住才算适合?”“能住进这里的客人当然非富即贵,否则他也不敢这样堂而皇之的摆出来。”段拂点点头,“若是得一红颜知己长住于此,方才成就美事。”段倾媛一听,勾起了潜藏的心事,“你还没说你为什么改名?那个姜玄黎宁为风尘女子,也不愿做你的妾,你还为她改名为拂,字去尘。你这是欲盖弥彰!”段拂转过头闭上了眼睛,“唯如此我心才能得安。”段倾媛气得有些发抖,“她怎么就死在你心里了?你用名字为她祭奠一辈子?”段拂踱步到多宝阁前,拿起一只犀角雕成的酒杯,一边观摩一边说道:“酒器不同,喝酒的心情也不同。名字也是如此,每当有人唤我一声段拂或去尘,我便了却一点挂碍。”段倾媛在心里开始对这个姜玄黎产生了一些好奇,不禁从廖云婵的身上推断这个花魁的模样。然而总觉得并不贴切。心里私下想着这样的女人没有嫁入段家,不知是段家的幸还是不幸。

       这一日,先帝的正三品嫔御杨婕妤治丧请灵入洛阳先帝陵寝,正三品以下诰命夫人皆前往送行。霍府中因为段倾嫒未获封诰命,于是这两日料理家务之事暂时从萧睿珍手中放下,由段倾媛代为照管。杨氏年迈,此前历年朝中凡婚丧节庆需诰命夫人入禁中服侍之事,皆告病不入。但此次不同以往,她挣扎着拄起拐杖送妹妹最后一程。

       段倾媛一直很想分家,但碍于老太太情面,开销用度只得受制于萧夫人。心中早已生出嫌隙。临时当了两天女主人,让她不胜唏嘘感慨,不知何时才能成为真正的霍家女主人。

       而廖云婵则使尽浑身解数让霍清远对自己心醉神迷。两人如胶似膝,这一日无事下象棋。偏巧她的炮被霍清远的车吃掉了。廖云婵看自己失势严重,若不讨回这个炮局势便无可逆转。于是耍赖捉住霍清远的手,“还给我,就让我这一次。”霍清远笑道:“这里不能还,我在榻上还你。”说完把握在手中的炮用力一扔,掷在了旁边的罗汉床上。廖云婵佯装嗔怪起身去拾,廖云婵刚把棋子抓在手里未及转回身,霍清远跟在身后,一个健步上前将她压倒在了床上。廖云婵惊笑一声,“你太坏了!”霍清远捏起她的下颚,“这个炮还你了。可我还有一个炮也想给你,要不要?”廖云婵脸上顿时绯红,“你欺负人!”说话间两人扭作一团,柳舞花翻。让外间侍奉的丫鬟点翠听了忍不住往里看了一眼,甚是不屑。

       私下把话传到了拾香那里。拾香在段倾媛面前抱怨,“自从少爷纳了妾,就很少来咱们这边,也太纵情声色了吧。”段倾媛冷冷看了她一眼,“以后不要再和任何人说这种话。难道要我去和她争宠,那也太抬举了她。传到老太太那里还以为我善妒吃醋,叫东院的人看了笑话。”“我只是为娘子抱不平,”拾香委屈地一噘嘴。“我知道你是忠心护主,我鬼门关里走一遭生下曦和,险些丢了性命,霍家上下竟无人待见这个孩子。清远的性格我是知道的,你不用着急。”看着段倾媛说得如此笃定,拾香竟有些纳罕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弟弟殿试之后的择亲之事。要是他能名列三甲,那便更好了。”

       段拂参加完崇政殿的殿试数日后,得到通知入宫参加唱名仪试。段倾媛赶紧派人前往米芾府上向阎氏报喜。阎氏遂向米芾提及孙女米颜宁的夫婿从这次贡举放榜的进士中选。实际上阎氏早已命人备好了车马前去接段拂了。

       官家赐淡黄绢衫绿罗衣给新科进士。段拂着所赐的一身公服随着众进士从东华门出来,这条御街是禁中买卖之地,凡饮食、花果、珍玩等宫中所需都在这里交易,集天下之珍奇,平日就十分繁盛。今天又是殿试放榜之日,人们争相前来观看,更是拥挤不堪。

       京中流行的榜下捉婿又一次激烈上演。豪门贵戚家中有待嫁之女的,早已派家人和车马前来观望,将这条街围得水泄不通。六百多人的进士队伍在仪仗导引之下,黄云碧涛一般缓缓前往供给进士们暂住的礼部贡院期集所。段拂曾听姐姐说过榜下捉婿的事,段倾媛还笑着警告他若是捉了去,一定要想办法全身而退。他只当是笑谈。可没想到真如姐姐所说的,街上人山人海,都来争看状元,状元马后面的几名进士先乱了阵脚,从金吾司拨的护卫状元的禁卫难以招架人潮涌动。且已早知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虽喝道阻拦。然而春风得意,马蹄却急不起来,被车马团团围住。眉目精致,气度翩翩的段拂早已被人盯上。挤在人群中择婿的人急急拉了他的马要他调转马头。他抓紧缰绳好不容易挣脱,其间却有一个家丁对他喊道:“段公子这边来,礼部米员外有请。”段拂在霍府见过米芾母亲阎氏,姐姐也向他提过米芾有一女儿待字闺中。他心中一动,拨马转向那喊话的家丁,家丁上前赶紧把他连人带马拉出了进士队伍。“米员外请段公子到米府喝茶。”

       段拂来到米府下马,跟着门吏进去。走过宽阔前庭,见庭院里堆着各式奇石,又穿过一道过厅,来到一个宽阔中庭,发现这是正厅。见厅中乌木椅子上坐着一人,宽袍大袖,见他来到门前便站起身相迎。两人简短寒暄过后,米芾问他叫什么名字。段拂抱拳施礼,“晚生姓段名拂,字去尘。”米芾一听此名大喜,认为定是个好洁之人,赶紧赐座,命人上茶。原来他本人有极严重的洁癖,听到段拂这个名字,如同见到了知己。再观段拂举止样貌超凡脱俗,当下决定女儿非段拂莫属。段拂早有耳闻米芾性情癫狂,疏豪放逸,不与常人相同。一见之下果真如此。他深知能娶到米芾的女儿,对自己的仕途是极其有利的。近些年朝庭冗员甚多,进士补缺一等数年之久已是常态。

       段倾媛得知弟弟的亲事已定,心里甚是欢喜。但是老太太刚从先皇祖陵回来,脸上还有悲戚之色。她也只得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喜形于色。

       不曾想霍清远多日不露面,老太太回府不久,他便前来看她。段倾媛斜倚着衾枕,奶娘刚把曦和哄睡,她看着粉雕玉琢的女儿,所有烦恼都烟消云散了。看见霍清远迈步走到床前,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女儿,踌躇了一下,踱了几步坐到床边。段倾媛只当是老太太要他过来看她们母女,“你是奉命前来的?还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霍清远一愣,“你都知道了?”段倾媛淡然一笑,却没想到接下来的话让她如五雷轰顶。“母亲是从长远考虑,也是为了我们好。希望你能体会她老人家的良苦用心。曦和能被贵妃收养也是她的福气。”段倾媛的嘴张开却一时说不出话,终于哽咽着说出了一句:“你应该保护我们母女。”霍清远上前握住她的一只手,“我难道会害我们的女儿吗?将来曦和会成为国姬邦媛,而你也会获封四品诰命夫人。今后和大嫂平起平坐,再也不用看她脸色了。”“你以为我会为获封诰命卖女求荣?”

       霍清远立刻沉下了脸,“你怎么说得这么难听?这种机会难能可贵,不是哪个王公侯门的子女都有的。难道你不希望我补授将军之职?这一切都得益于我们有这个女儿啊!”段倾媛俯身看了看还在睡梦中甜笑的女儿,又抬眼看着霍清远,“唯有如此曦和在霍家才有价值。你们都已经商量好了。”说完冷笑了一声,“罢了,我还能争什么。”霍清远见段倾媛的眼泪扑簌簌落下,赶紧上前用手给她拭泪,“别这样,但凡重大节日庆典命妇都要进宫朝贺,又不是今后见不到女儿了。这位刘贵妃一直深得官家宠爱,只是苦于没有子嗣,收养女在宫中聊以慰藉,这在大宋开国以来历代都是常事……。”“她还那么小,我还没听她叫过我一声娘……”话未说完便泣不成声。“以后你还会有很多孩子的,他们都会管你叫娘。”段倾媛将头倒在霍清远肩头,呜咽道:“到底是你狠心……”

        霍清远走后,拾香赶紧过来安慰段倾媛。段倾媛擦了擦眼泪,端详着女儿,吩咐道:“把那几件大一点儿的衣服包起来,留着她以后在宫里穿。”拾香有些错愕地答应了一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杨婕妤刚走,我们的女儿就要送进宫。老太太也太心急了。”拾香默默听着,不敢再插言。

       杨氏跟前,人们都尽是挑吉详话说。这一日米芾的母亲阎氏过来道喜,“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都算过了,命里再没有这么合适的夫妻了。我啊,做梦都要笑醒了。”说完看了看站在地上的段倾媛,赞道:“你们姐弟二人,近来是双喜临门,一个马上要获封诰命夫人。一个是新科进士马上要当新郎官。老太太你有福啊!”杨氏听了终于露出了笑脸,“这也多亏了你从中穿针引线,否则清远还不知何时能得个一官半职。”段倾媛赶紧陪笑道:“看来我们要摆酒多谢阎伯母了。”杨氏笑道:“应该的,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睿珍你去安排下。”说完看向阎氏,“今晚陪我喝几盅,好些日子不痛快。”阎氏笑得合不拢嘴,“我不过顺水推舟,这也是孩子们的造化。”

       夜宴开始,杨氏命廖云婵过来助兴。廖云婵弹得一手好琵琶,令席间在座之人大饱耳福。杨氏点点头,“这孩子定是从小就学的,真如白居易写的那样,‘大珠小珠落玉盘’,余音绕梁,你们霍家人是有福了,我也就偶尔能听上一回。”一番话说得杨氏大为受用,“五千两银子,砸在地上听声也要听好一会儿呢!”于是命廖云婵再弹一曲,同时劝杨氏饮酒。

       段倾媛忙为阎氏斟酒,萧睿珍此时在旁边道:“如此已是了得,只是不知那衔月楼的花魁更是何等模样?”“姐姐若是想知道,让大哥娶回来便知。”段倾媛不失时机地揶揄了一下大嫂。萧睿珍哂笑了一下,“今天他散朝回来带了一张朝报给我看,竟是那国子祭酒因这花魁的风月之事,被调离了国子监。”“哦,我的孙儿在国子监读书,有这样的国子祭酒,岂不误人子弟!”萧睿珍忍不住笑道:“老太太多虑了,国子监哪是真正读书的地方,丰儿在那不过是和一些王公子弟一块儿玩罢了。”“那国子祭酒该被贬黜出京了吧?”“哪儿有,平调中书省。”杨氏摇了摇头,没有再言语。

       阎氏许是多喝了两杯,不由叹道:“还是庆历年间多君子啊!”萧睿珍在旁谨慎地说道:“这几年宋江,方腊弄得人心慌慌。这世道乱啊,前些日子我听门上小厮说,咱们的清客相公詹访云的那个救命恩人林逸洲被人杀了,刚从衔月楼赎出了他的相好,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廖云婵在旁边闻听,手中的琵琶声渐渐慢了下来。段倾媛见状,赶紧问道:“云婵,那个衔月楼赎出来的清倌和你熟吗?”廖云婵一时紧张得嗓子说话都变了声,“我工音律,她擅书画,并不是很相熟。但是听了这样的变故,怎不让人感慨唏嘘。毕竟曾经天涯沦落人。”杨氏听了点点头,“造化弄人啊!”廖云婵想赶紧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便道:“云婵乍闻此事,心绪难平,恐一时弹不好琵琶了,不如我借琵琶献舞一曲,母上大人可愿一观?”杨氏道:“如此也好。”

       于是廖云婵抱着琵琶在宴席中间的空地上舒展舞姿,身段婀娜,正抱、反抱、竖抱琵琶,辗转腾挪,收放自如,时而再拨弄几声琴弦,意态更加撩人心魄,众女眷们看得眼睛都直了,深怕错过哪一个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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