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七嘴八舌莫衷一是，六嫂看了看表，问大毛：“你做了什么饭？”
“二婶儿叫我炖了点儿肉，还蒸了米饭。”大毛说。
“那就都吃饭吧。”六嫂说。
放了桌子椅子不够，二婶儿从自己家拿来椅子大家坐下吃饭。仍然谈论着这件事。
六嫂看了看小穗儿说：“小穗儿长大了。”
“听说要来一宿都没睡，我看着她对你还是比跟我亲。”袁青说。
“还是不爱说话？”六嫂问。
“就是说话难，分跟谁。”袁青说。
“白玲，我听你的意思，那个佟川并不想讹咱们，小六子就有救。”麻金城说。
六嫂想起佟川的事，心里就难过说：“小六子这是对得起谁？”
“白玲，等会儿吃完了饭，叫你二哥他们在这歇着，我跟你去医院瞧瞧，安慰一下人家，花多少钱，咱们都不怕。”袁青说。
“也好，我现在一个人儿真没主意。”六嫂说。
六嫂和袁青来到医院，佟川正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看见六嫂她们进来转过头来。
“睡了会儿没有？”六嫂问。
“没有。”佟川说。
“这是我大嫂，从杭州过来。”六嫂介绍说。
佟川要伸出手来握手，袁青拦着说：“别动。”
“嫂子，警察来了。”佟川说。
“怎么说？”六嫂问。
“我就照着我跟你说好的说的。”佟川说。
“真难为你了，要说小六子这个做法，你吃上他都应该，我在这，给我兄弟道个歉，再有，无论什么花销我们都会承担。”袁青说。
“大嫂，还说这个干什么？既然已经这样了，咱们都往后看。对了，嫂子，我问了警察了，六哥被押在东城炮局看守所，那可不是个好地方。”佟川说。
“他自作自受。”六嫂说着脸色苍白。
“那怎么不是好地方？”袁青问。
“听说在那待着受罪，你们应该打听打听，六哥没有前科属于醉酒伤人，我想不会判的慢，我不咬他，判得也不会太重，不过就是托托人的事，应该告诉他扛着点儿，一口咬定就是喝了酒，千万别说别的。他要说出真实的想法那就成了故意伤害罪了，咱们就没办法了。”佟川说完累得直喘气。
“你好好地养病，别想别的。”六嫂说。
“我今天好多了，快过年了，你们不用老来看我，看也是这么回事，这有护士呢。”佟川说。
六嫂要留下，佟川坚决不许，六嫂想到家里一家子人只好答应晚上来陪着。
出了医院的门袁青说：“难得这么个人，长的一表人才，心眼儿也不错，我看他说地要紧，不如托人给小六子垫个底，别叫他瞎说，他那个破罐儿破摔的样儿，我是知道的。”
“嫂子，说实话，这次小六子是彻底让我寒了心。”六嫂说。
“那是另外一码事，帮还是得帮，从你大哥那说也得管。”此时袁青已经听出六嫂对六哥的怨恨太深。
“可是不认识人哪？”六嫂说。
“我有个同学在东城分局，那年我在瑞蚨祥的时候，他还找过我买东西，等会儿回家我叫你二哥拉着我去找他试试。”袁青说。
六哥被警察戴上手铐的一瞬间，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惩罚是难逃的，但是真的来了还是让他很恐惧。
好像演习了一遍一样，只是在几个月前，他也曾被日坛派出所拘留过，那是不是预示这次呢？
由于六哥的案件不是一般地违法事件，所以到了分局立刻就被带到了预审科。
这是个破旧的楼房，楼道里的灯光昏暗，空气异常的沉闷。人到了这里会有一种压抑和恐惧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这样设计的。
楼道两边是一个一个的房间，分别是挂着预审几室的牌子，每个预审室的门前对面的墙边都站着人，他们一律的脸朝着墙带着手铐。楼道的两头都站着两个警察，六哥想不到这个地方还会有么多人。
“转过身去！”身后的警察对六哥说。
六哥知道应该怎么站着，那些站在墙根儿的人已经给他做出了榜样。
现在六哥的心情一点儿也不复杂了，因为要想的东西根本就不敢想，后果是明摆着的，这个压力时间太长了就会使他那颗心麻木了。六哥只是脸朝墙站着，墙很破旧多年没有粉刷，那上面斑斑驳驳，不知道是什么痕迹，看上去让人想起了厕所。墙的下半截是用豆绿色的漆刷成墙围子，已经掉了好几块，露出了里面墙皮的颜色，就像一块破布。
“我要上厕所。”站在离六哥不远的一个人转过头来说。
“转过头去！”站在楼道尽头的警察并不理会他的要求。
“我憋不住了。”那个人继续说。
楼道的尽头走过一个警察推了他一把，那个人的头重重的撞在了墙上。
警察说：“站好了！”
警察走了，那个人看着墙，没一会儿，那个人竟然就站在那尿了起来，尿顺着裤腿流在了地上。
此时六哥感到，慢说想到了家，就是外边的马路上也比这里温暖。
六哥正在胡思乱想，身后走过来两个警察，一边一个抓住他的胳膊送到了预审室。一进门六哥让里面的灯光刺的睁不开眼睛，楼道里的灯那么昏暗，屋里的灯光却出奇的亮。
六哥被按在一把椅子上，这把椅子很特殊，两边有扶手，前边还有一个横梁，横梁是活动的，六哥坐下以后，警察就把横梁拦在他的前面，并且上了锁。
面前是一道铁栏杆，栏杆的后面是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做着三个人。
一个岁数大点儿的警察，问了六哥的姓名年龄等等，旁边的人不停地记录着。
“知道为什么让你上这来吗？”警察问。
“我拿刀捅了人。”六哥说。
“捅了谁？”
“佟川。”
“佟川是谁？”
“我的老板，也是我的朋友。”六哥说。
“你把过程说一遍。”
六哥把整个的过程说了一遍，警察看了看六哥，他想不到这个人一点没有闪烁其词，也没掩饰什么，竹筒倒豆子似地说了个干净。
“你怀疑佟川和你老婆关系不正常，你有证据吗？”警察问。
证据是什么呢？就是大群那几句话，六哥知道这不算证据说：“没有。”
“没有你就用刀子捅人？”警察问。
“我当时喝了点儿酒。”六哥说。
“给他看看口供。”警察对旁边记录的人说。
一个警察拿着口供记录递给六哥，六哥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此时他哪里还有心思细看，看了几眼就放下来。
“你对你说的话有异议吗？”警察说。
“没有。”六哥说。
一个警察拿过一个印盒：“在上面按个手印儿。”
警察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指点着六哥该按手印的地方，除了签名处以外，所有关键的词汇的地方都要按。
“带走！”警察说。
两个带进六哥的警察打开横梁抓住六哥的胳膊，六哥忽然想到，佟川现在是死是活呢？
“我想问问佟川怎么样了？”六哥回过头来问。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警察并没有告诉他。
六哥很快就被押送到东城看守所，也就是佟川说的“炮局”，为什么叫炮局呢，这里有个缘故，原来这是个地名叫“炮局胡同”，早先是满清的一个制造大炮的兵工厂，兵工厂没了，可是这地方还在，后来改成了监狱。这个地方成为监狱的历史也很长，清末就已经是监狱，民国时期甚至关押过吉鸿昌。
六哥不是吉鸿昌，他只不过是一个喝多了酒惹祸的老百姓。在这里，不是犯了大错的人，想要押在这儿还不能呢，这样看起来，六哥值得把他写进小说。
炮局胡同的看守所还是旧式的房子，一个很大的院子，中间是一个圆盘式的楼房，呈放射性的一条一条的走廊，这样设计的好处的，只要你站在中央的监视室内，任何一个走廊的动静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每一条走廊有很多监房，每一间监房的面积都在十几平米左右，多的时候，这么一个房间可以关押十几个人。
炮局后来已经不是监狱，不能长期羁押犯人，所以，在这个地方就不考虑一间房子到底能容纳多少人，在这儿关押的人，多是等待判刑的犯人。
这里没有床，什么设施也没有，有的只是冰冷的水泥地和一扇铁门，无论你在这等多久，也是这么待着，所以，佟川说这个地方受罪就是这个道理，更何况，这里的犯人什么样的都有，能关在这里的都不是简单的犯人，从这方面说，六哥初次犯罪关在这里也是他的不幸。
当六哥走进屋内的时候，身后的铁门咣当一声关上了。屋里灯光昏暗 ，六哥只感觉到这屋里有不少的人，到底几个没看清楚。六哥抬头看了看房顶，因为灯光太暗，他第一个反应是想看看灯在哪。头顶上有一个灯泡，灯泡上围着铁丝编成的护罩。
六哥仔细的看了看周围，每个人都九十度的坐在墙根，六哥数了数有九个人，已经把墙根占满，想坐下是没地方了。
六哥感到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看着他，可是他看每个人的时候，他都会把眼睛移向另一个地方。六哥看了看门外，外边灯火通明，能看见对面的监房，走廊是一个大大的圆圈儿。
不能就这样站着，此时六哥觉得浑身都没力气，他又看了看墙边，发现一面墙中间坐着一个人，这个人有三十多岁，浓密的头发，瘦瘦的脸，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在他的左右都空着一块地方，六哥朝空地走去。
六哥挨着这个人坐下，就有人站起身来：“这孙子不懂得规矩，这是你坐的地方？”
那个人一句话，同时起来好几个人朝六哥走来，六哥看着他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一个人过来抓住六哥的脖领要拽他，那个瘦瘦的人睁开眼睛说：“几点了？”
那个最开始说话的人看了看门外说：“十一点多吧 ？”
瘦子看了看六哥笑了一下说：“再等会儿，教给他什么叫规矩。”
瘦子一句话，那几个人又坐回了原位，六哥这才看到，墙根边上坐着的人几乎是人挨着人，唯独瘦子这很宽松，这就是说这个人在这里有着特殊的地位。
进了监狱有两关必须要过，一个是狱警一个是牢头。狱警就是官面上说的管教干部，牢头就是犯人里面的头头。
又过了一会儿，瘦子再一次睁开眼睛看了看六哥，那些人看着瘦子的眼神，还是那个最先说话的人再一次站起来朝六哥走过来。
“起来！”那人说。
六哥已经感到不对劲儿，可是究竟要发生什么，他估计不到，这些人没有善意他看出来了，自从惹了这件事，六哥就早已经打算好了，发生什么都能豁得出去，六哥站起身来被那个人推到屋子的中央。
一切好像都安排好了，那个人把六哥推到屋子中央，自己走到门口坐下看着外边，显然是在放哨，一个黑胖子站在六哥身后。
“因为什么进来的，干儿犯（强奸犯）还是佛爷（小偷）？”黑胖子说。
六哥不懂得这些行话并不回答，黑胖子抡起手来给了六哥一个嘴巴。
六哥挨过父亲的皮带，老娘的笤帚，再以后是师叔许三儿的打，还不曾让别人打过，就是师傅白葆春也没有捅过他一手指头，这个嘴巴打的六哥眼前直冒金星。不过他想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特别是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所以决定忍耐。
“接着来！”瘦子看着六哥说。
黑胖子抡起手了左右开弓，打了六哥十几个嘴巴，六哥站在那一动不动。
“停！”瘦子扬了一下手说。
瘦子站起身来走到六哥跟前，看着顺着鼻子流血的六哥说：“这小子挺有种，我告诉你，你今天一宿不说话就揍你一宿，反正哥几个闲的没事干。”
见六哥还是不说话，瘦子看了看周围的人说：“换个人，这点便宜别都让二肥一个人沾了。”
一个秃子从墙角站了起来说：“我来，我换个新鲜的，打人不打脸嘛！”
秃子走到六哥跟前，一拳打在六哥腹部，六哥本能的鼓了一下肚子。
“青哥，这小子好像练过什么，肚子梆硬。”秃子揉着手跟瘦子手说。
胖子说：“是吗？我试试。”
胖子说着挥拳朝六哥打来，六哥此时已经忍耐不住，一把叼住胖子的手腕子一拧，抬腿一脚把胖子踢向门口，胖子重重的砸在门口放哨的那个人身上。
这一下好像信号，所有的人都站起来朝六哥扑过来，唯独瘦子坐在那没动。
众人拳打脚踢，六哥开始还反抗，终归是人多势众被打昏了过去。
六哥醒来的时候，屋里的鼾声此起彼伏，所有的人都睡着了，六哥看了看胖子，由于脸撞在铁门上，左眼青紫肿成了一条缝，六哥就觉得浑身疼的动不了，他暗暗地嘱咐自己，从今天开始得换一个方式活着。
袁青和六嫂回到家，立刻催着麻金城开车去找那个同学。六嫂和大毛大凤在家忙活年夜饭，虽然六嫂没有心情过年，但是难得一家子凑在一起，只好强打精神。
二毛自从听了哥哥的事，心里老是翻腾对小二子说：“二哥，你带我去一趟公安局看看我哥去行吗？”
“公安局是你们家开的？你想去就去？”小二子说。
“不管犯多大的罪，总得让家里人看看哪？”二毛说。
“麻二哥不是说了，羁押期间不许看。”小二子说。
“敢情不是你哥，你当然不着急了。”二毛瞪了小二子一眼说。
“我不着急？就是我跟你哥着地急多！”小二子说。
“那你跟我去一趟，不让看我也死心了。”二毛说。
小二子拗不过二毛只好开车拉着她去了分局。
俩人到了分局，门卫拦住了他们问：“你们什么事？”
“我们想看看我哥。”二毛不懂得规矩说。
“你哥是谁？”门卫问。
“就是前些日子让你们抓到这来的。”二毛说。
小二子听了二毛的话捅了她一下说：“是这样，我哥犯了事在这压着，这是他妹妹，在外地上大学回来，想看看哥哥，因为过几天就得回去了。”
“你们俩不懂得规矩？这是随便想看就看的吗？就是能看也得事先登记约定等着批准啊？”门卫说。
“我们就看一眼，远远儿的看也行。”二毛说。
“不行，再说你哥哥押在哪我也不知道。”门卫说。
“您给查查。”二毛说。
“我没这个权利。”门卫说。
二毛一看没有希望急了眼说：“凭什么不让看哪？”
“凭什么？就凭你哥是犯人，没有批准就不能看，你嚷什么？”门卫也不示弱地说。
“你不让我看我今天就不走了！”二毛说。
“你再无理取闹把你也抓起来。”门卫说。
“好啊，抓起来最好跟我哥哥关在一块儿。”二毛一点儿也不害怕地说。
“我说你这小丫头是吃了枪药了是怎么着？这是什么地方轮着你在这撒野？你再闹我可就不客气了！”门卫说。
“您别生气，她是想哥哥想的，您不让看就不看了。”小二子说。
“我偏要看，你不给查就找能查的人！”二毛还是坚持。
正闹腾着，里面走出一个老警察，看见这些站住了脚。
门卫看了说：“吴局，您看这俩孩子在这闹腾，我说什么都不听。”
这个人是分居的副局长听了说：“你们要看谁？”
二毛又把自己的要求说了一遍，局长听了说：“你想你哥哥这我理解，可是公安局有公安局的规矩，如果你哥哥还在羁押期间是不能看望的。”
“叔叔，我求求你了，你就让我看一眼就行。我给您跪下。”二毛说着眼泪都流了下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