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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玄黎望着这个和自己的父亲气质相仿的人,无意间多了几分亲切,先道了一个万福,“七夕得遇良人,姜玄黎三生有幸。”男人赶紧拱手施礼,“姜姑娘诗作甚佳,在下刻意前来结识姑娘。”姜玄黎请他入座,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我先以此杯敬这位官人,不知该如何称呼您?”“在下沈星岩。”说罢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姜玄黎从这个男人的眼中看到满眼的柔情和欣赏,“沈君是初次来衔月楼吗?”“是的,我本在东京汴梁为官,如今致仕归乡。没想到刚回来便闻得才女大名,能与姑娘相见实在人生一大幸事。”姜玄黎看他面色渐渐泛红,知其不胜酒力,她深知人一旦喝了酒才容易露出真性情,便又劝他满饮了一杯。男人问道,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姜玄黎轻轻一笑,眼波流转,“风月无边,坐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吧。”

       沈星岩哈哈一笑,兴致大增,话开始多了起来,姜玄黎只需倾听便可,倒省了很多精力应酬。当他问及姜玄黎可擅音律,姜玄黎羞怯地低下头道,“自小便学填词作赋,唯不擅此道。”说完到书案前拿过几天前填的一首词,放到沈星岩面前,“小女倒想听听沈官人清唱助兴。”

        沈星岩看着词稿,乘着酒兴,即兴唱出了这首《调笑令》:

稀罕,稀罕,爱煞余年不晚。香茶代酒先干,惜尊把盏笑谈。谈笑,谈笑,偷看伊人醉眼。

       临行前,沈星岩问道:“想不到你这么小,我可以叫你丫头吗?”姜玄黎羞怯地点点头,沈星岩继续说道:“我会把你当作女儿看待的。”说完伸出手轻轻的在她脸上抚了一下,然后便要离去。一句话说得姜玄黎靠在门边眼圈一红,想到自己那虽获大赦却沓无音信,生死未卜的父亲。忍不住追问道:“你还会再来吗?”沈星岩抬手拾起姜玄黎肩膀上掉落的一根头发,“当然,这个我要带回家里。”尽管如此,沈星岩转身离去的样子很急促,似在躲避着什么。事后姜玄黎未及多想,因为来看她的人实在太多了。

       姜玄黎此后的吃穿用度都是衔月楼中最好的。月娘看到了她存在的价值,对她殷勤到无以复加。姜玄黎明白自己容华正好,所以有这般待遇,只是红尘深处的风尘之所岂是久留之地,她踌躇满志,确信香饵之下必有悬鱼。

       接下来的日子里,姜玄黎不断填词给衔月楼中的其他人弹唱。词曲婉约动人,一经清倌传唱,文采焕然之盛名使其风头盖过了金风绵。这是月娘使料未及的,更加喜不自胜。廖云婵和石染秋眼见着姜玄黎后来居上,心里颇为嫉妒。石染秋表面倒还淡定,廖云婵几乎隔三岔五便要寻衅滋事,挑吃挑穿。若所提要求未能如愿,服侍她的冰桃就成了她最直接的出气对象。冰桃忍气吞声,只能和自己平辈的绛雪诉苦。非常羡慕绛雪得了个好人侍候。

        一日冰桃见绛雪愁眉苦脸,好奇问道:“怎么石姑娘也骂你了?”绛雪叹了口气,“以后就是想听她骂我也听不到了。”“怎么?石姑娘的事有眉目了?”绛雪点点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那个叫林逸洲的男人对她动了真情,要娶她为妻。”“你没听错吧,不是妾?”“我听得一清二楚,要娶她为正室。”“石姑娘也太走运了吧?我们这里的人,哪有几个能成为正室的!”冰桃几乎大声叫道。

        绛雪赶紧捂住她的嘴,“小点声,不要到处传,否则万一有人眼红,从中作梗呢。”冰桃赶紧压低了声音,“这得好大一笔钱吧?那个男人是做什么的?”“只听石姑娘说他是江湖中人,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看样子那男人也并不十分富裕,一时还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只说要去京城找一位朋友帮忙才能凑够这笔钱。”冰桃不满道:“想必我们那个妈妈一定狮子大开口,要的忒狠了。”“毕竟也是衔月楼的头面人物,何况如今姜玄黎与金风绵对擂,赶在这个时候赎人,自然水涨船高。”“我听外面的人传‘水里的金风绵,岸上的姜玄黎。’这姜姑娘什么来头?真不简单!”“这叫四两搏千金!”“跟你们姑娘学的会拽文了?”

       绛雪不屑道:“总比跟着你们姑娘学骂人好!”绛雪想起来赶紧接着问道:“廖姑娘这性子能有耐心教你弹琴吗?”冰桃一噘嘴,“她说我的指甲太薄,需要用僵蚕烧烟熏指甲才能变厚。可是我到哪里去找僵蚕这种东西。”“姜姑娘那里物品丰富,你去问问她,就算没有,也可央求她跟妈妈说。现在她是衔月楼的摇钱树,妈妈对她是有求必应。”“我们廖姑娘一天到晚的折腾,想必她早已对我们心生不满,她怎么可能帮我?”“她红得发紫,此时更希望周围息事宁人,要是有机会能和你们姑娘修好,她是自然不会错过的。”“你说得也有道理。”

       冰桃刻意挑了一个没有人的时候小心翼翼来到姜玄黎房里说出自己的需求,姜玄黎目光柔和地打量着面前这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我并不弹琴,所以不备这个东西,若是你们姑娘有需要,我和妈妈说一声。”冰桃赶紧解释说:“不是廖姑娘要僵蚕,是我的指甲太薄,需要用它来熏指甲。您千万不要和妈妈说是廖姑娘要,廖姑娘要是知道了一定会责骂我的。”

       姜玄黎道:“这样的偏方我原未听说过,我明日和妈妈讨要便是,你和廖姑娘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到我这里来看看,我一个人根本用不了这些,若是主动送人,还怕你们多心,说我轻狂。”

       冰桃赶紧解释道:“姜姑娘,我们廖姑娘就是心直嘴快,哪里想那么多。倒是姑娘别和她一般见识,我也会多劝劝她的。”姜玄黎起身来到书案前,将那首广为流传的《衔月楼》诗又写了一遍,交给冰桃道:“我这诗原是赞许你们姑娘比得过金风绵,你看诗里有她的名字。你把这个诗拿给她看看,她若能消了几分气,我们大家也都好过。”

       冰桃接过诗稿,“我一定让她仔细看看。”廖云婵听了冰桃的话,看了一遍诗稿,嗤笑了一声,“拿我当小孩子哄,她若真有心帮我,何不早就对别人讲了。现在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姑娘你也懂得和气生财,她有心示好,咱们能有什么亏吃呢。傍得大树好乘凉,我劝姑娘别再做无谓的争强好胜,你看石染秋,如今她的恩客要替她赎身了。”“此话当真?”廖云婵立时瞪圆了眼睛。“侍候她的绛雪亲口和我说的。”

       廖云婵闻听气得站起身在屋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老天不公,我廖云婵何时才能有出头之日啊?”

接下来的日子,廖云婵又把矛头指向了石染秋,和姜玄黎倒是亲近了许多。冰桃很快便得到了僵蚕。

       就在姜玄黎快要把沈星岩忘了的时候,他的再次出现让姜玄黎倍感意外,同时也多了一分感慨。“原以为您是黄鹤一去不复返,看来沈官人心里还是有我的。”沈星岩笑着指她,“你是在咒我驾鹤西去吗?”姜玄黎赶紧辩道:“沈官人说哪里话,难道官人舍得此地空余衔月楼?”“衔月楼舍得,只是舍不得你。”说完上前要牵她的手,姜玄黎避开笑道:“手岂是随便牵的?”“牵一下手都不行吗?”“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她见沈星岩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地,遂取了书案上前些日写的一首五言绝句递给他看。

        沈星岩接过,题为《念关盼盼》:

         灯前诗影瘦,静卧揽新愁。

         不解当时意,空留燕子楼。

       沈星岩赞道,“好诗!看样子姑娘晚上睡得不是很好。”“我是怜惜关盼盼,不禁添了一段心事。”“若是晚间睡觉做了噩梦,就念咒语‘婆珊婆演底,摄。’”姜玄黎见他根本不顺着自己的意思说话,只好顺着他的话说才能避免出现冷场,“沈官人信佛?”“不,我信道,当今官家亦笃信道教。”“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听姜姑娘此言沈某人竟是趋炎附势之人。”

       姜玄黎掩口一笑,“沈官人言重了。民间一向喜欢效仿宫庭,就像那寿阳公主的梅花妆至今还有人仿效,‘清晨帘幕卷清霜,呵手试梅妆,’欧阳修的这首《诉衷情》就是最好的例证。”“姜姑娘也试一个梅花妆可好?”“女为悦己者容,沈官人在此喝杯茶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罢进入里面套间在眉心中间用画笔蘸朱砂补了一个梅花妆。

       当她再走出来时,沈星岩眼睛一亮,立起身赞道:“妙,白雪映红梅!”姜玄黎嫣然一笑,更加风情万千,沈星岩一时心醉神迷,忍不住说道:“我就是喜欢姜姑娘身上的一股灵性,那是别人所没有的。”姜玄黎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夸她,微微一怔。

       他看姜玄黎若有所思,就继续说道:“灵性这东西是修行得来的。”姜玄黎释然道:“我修习过《金刚经》”。“这就难怪了。佛法甚深,姑娘小小年纪竟有此心,实在令人敬佩。”姜玄黎忍住没有露出苦笑,“机缘巧合罢了。”却忍不住揶揄道:“只是不解沈大人既沉迷声色犬马,又喜参禅论道。这修行的是道家的哪一派?”“道家本就是入世的学问。”姜玄黎点点头,“这倒是了。我还听闻道家有房中术。”沈星岩立即笑道:“丫头懂得真多,我孤陋寡闻,还请多多指教。”

       姜玄黎自知失言,脸立刻泛起红霞,赶紧躲进套间,隔着帘子道:“你再戏谑我,我就命人送客了。”沈星岩在帘外故意责备道:“你这丫头,明明是你提起,我不明白所以请教,怎么就成戏谑了?”姜玄黎只好喊了一声,“点汤!”立刻有在外面侍候的小丫鬟进来,沈星岩知道无法挽回,只好留下一句,“姜姑娘的脸红得正好配上今日的梅花妆!”说完含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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