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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轿子走了很长一段路,身边的妇人执起她的手问道:“姑娘怎么这般清瘦?难道是先天不足?”姜玄黎讪笑一下,“许是这几年来一直吃斋饭的缘故吧。”

  “怪道是了,到了妈妈那,可得好好给你补补。脸上连血色都没有,看着都让人心疼。”姜玄黎闻听眼眶一红,“我这个苦命的人,生下来管嫡母叫母亲,自己的生母却亲近不得。如今又有了新妈妈,想来真是心酸。”那妇人连忙用帕子给她拭泪,劝道:“姑娘不必因这等小事伤怀动念,既是这样改口叫我月娘,你看如何?”姜玄黎点点头。

  “你是姐姐托我照看的,自然与别人不同。姑娘以后就看着吧,捡着杭州城里时新的吃穿,只有你不想要的,但凡喜欢的,月娘我就是摘星星摘月亮也给你捧到面前来,绝不让姑娘受半点委屈。”

  “我的心事你是知道的。我寄居于此,为自己赚些口粮,我与衔月楼并没有什么契约。若是得遇良人,还望月娘能成全,衔月楼终究不是归宿。”

  “那是自然,姑娘这样的才貌资质,总得是千里挑一的男子才配得上。月娘我擦亮了眼睛也要为姑娘寻一个可靠的人家。只是这金风绵啊,仗着官府撑腰单凭一艘楼船在西湖上抢尽了风头。顶尖的风流才子,达官贵人上了她的船就流连忘返,姑娘就是不为月娘的衔月楼考虑,也得为自己的终身大事争口气。要是在矬子里面拔大个儿,姑娘怎能如意?”一席话说得姜玄黎脸上泛起红晕,“我会尽快想办法的。”

  “不急,姑娘先在衔月楼住下,与姐妹们熟悉一下,敢问姑娘贵庚?”“下月初一年满十五。”月娘牢牢记在心里。

  轿子终于落了地,月娘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帷帽一边给姜玄黎戴上一边说,“姑娘金面岂能轻易示人。”一时弄得姜玄黎非常惶恐不安。一路由月娘领着进入了衔月楼,引得其他人皆好奇侧目。姜玄黎的脸越来越热,只觉得众人的眼睛隔着帷帽的纱幔硬要把她看穿,好不容易进了事先安排好给她的房间,她赶紧关上了门。“姑娘别怕,先坐下来歇歇喝杯茶,等我慢慢给你介绍这里的姐妹们。”

  接下来的日子姜玄黎真如月娘所说的那样调养身心,好在这里的人对她都很和善。她想应该是月娘的缘故。于是更加思虑如何为她分忧解难。只是闻听这个未曾谋面的金风绵是何等玲珑八面,长袖善舞的人物,要去和她一争高下,心里没有半分把握,反倒平添了焦虑。

  及至下个月初一,月娘招集了一众姐妹为姜玄黎举行及笄礼兼庆生宴。这让姜玄黎大感意外。

  虽然礼节仪程上有别于在家之中的笄礼。但生平第一次,姜玄黎感到自己被重星捧月一般,当她听道赞礼唱:“笄礼开始,请笄者出东房。”她着一身白裳襦裙走出自己的房间。来到宽敞的大厅之中,她看到宾客满座。心里吃了一惊,顿时明白这就是寻常妇人所不耻的抛头露面。

  只听赞礼继续唱:“请赞者为笄者理妆。”姜玄黎觉得自己像做梦一般任人摆布,她一生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的众目睽睽下梳发更衣。旁边的助手熟练地帮他盘好了成人发髻,终于换上了像征成人的长袍大袖礼服,她的心也开始披上了一层盔甲。

  耳边又响起赞礼的声音,“笄者三拜。”旁边一个容妆艳丽的女孩小声提醒她向宾客施正式拜礼。姜玄黎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席间的宾客,无暇顾及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她闭上眼匆匆拜了三拜。在她的心里,拜别了父母,拜别了佛门,拜别了人生中过去的十五年。竟听到席间有人喝彩,“好!这是谁家有女初长成啊?”

  姜玄黎微微怔了一下,默然间一阵心疼。

  生日宴上,给姜玄黎戴簪和更衣的两个女孩儿上前敬姜玄黎酒。月娘在旁笑道:“这两个姐姐现在可算是衔月楼的台柱子了,帮你簪发的这个是廖云婵,帮你穿礼服的是石染秋。”姜玄黎端起酒杯,“今日姜玄黎有劳两位姐姐,妹妹满饮此杯,以示谢意。”两人皆用袖遮面饮了。

  姜玄黎打量了一下廖云婵,想起她曾经在她恍惚走神的时候提醒她行拜礼,遂冲她感激一笑。廖云婵唤了一声,“冰桃,把送姜姑娘的贺礼拿过来。”话音刚落,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端了一个锦盒过来,

  廖云婵拿过盒子,“这是姐姐家乡的阆苑茶,一点心意,望妹妹收下。”“地灵人杰,难怪姐姐仙姿绰约,妹妹领受了。”月娘掩嘴笑道:“瞧姜姑娘多会说话,我这老太婆岂不成了西王母?”大家都围着笑了,笑罢石染秋也唤过贴身侍女绛雪,双手捧过一个卷轴,石染秋看了一眼姜玄黎,“听闻妹妹喜欢字画,姐姐不才素有此好,临了一幅李公麟的山水,还望妹妹笑纳。”姜玄黎双手接过卷轴,连忙道谢,“让姐姐费心了,妹妹一定好生藏。”“除了舞文弄墨,还有什么本事?”

  石染秋和姜玄黎同时皱了一下眉头,“我的雕虫小技哪及云婵妹妹的莺歌燕舞,好在有个知音相赠罢了。”石染秋的反唇相讥让姜玄黎明白原来两人素日便有些嫌隙,明白不是影射自己,这才放下心来,忙道:“染秋姐姐今后若能不吝赐教,想必妹妹的画艺定然有所长进。”还未等石染秋答话,廖云婵笑道:“妹妹会错意了,她口中的知音可不是指你,是她的恩客。”月娘瞪了她一眼,喝道:“廖云婵,今天是姜姑娘的生日,你高兴就和姜姑娘多喝两杯,不要在这里惹是生非!”

  姜玄黎也赶紧打圆场,“今天多谢月娘为我做这个生日,我再敬各位姐姐妹妹们一杯,今后大家相互扶持,友爱敦促,情同手足。”说完用袖遮住脸一饮而尽。大家也都陪着又喝了一杯。

  姜玄黎不胜酒力,微醺已觉得难以自持,面色酡红的她如一朵初绽桃花,灼灼其华,醉态中那种不自知的明媚动人,一眼风情身段似流水,有目共睹的众人心中暗忖衔月楼将来独树一帜的人非她莫属。

  姜玄黎虽有醉意,神识却异常清醒,一场生日宴让她感觉到衔月楼中风波暗涌,绝非表面上看到的那般雅致平静。想到自己已经纵身扑入一场虚无,与其枉耗精力与众人周旋,不如赶紧赢得花魁的地位,这样才好不动声色,以静制动,等待机缘。她辗转反侧苦思冥想了很久,忽然灵光一闪,得了一个主意。唯有能与艳帜高张的金风绵平分秋色,那么自己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第二天姜玄黎早早起来梳洗后找到月娘,说她得了一个主意可以遏制金风绵,命人去买密香纸。月娘赶紧按她说的去置办,姜玄黎做了一首诗,题名为《衔月楼》,将其写在密香纸上,足足誊写了一千多张。这种纸是用密香树皮做成,微褐色,有鱼的花纹,非常香还很坚韧,被水浸泡也不溃烂。原是听慧通师傅说过,她现在决定一试。

  在接下来的七夕节当晚,将这些《衔月楼》诗的密香纸命人抛洒进西湖中。当晚赏月的游人如织,人们争相在船上或岸边拾起诗稿,只因诗句写的应景雅谐,读后争相传阅,只见上面是一首七言绝句:

  衔月楼

  钱塘画舫传金调,千里江风妩媚骚。

  闲月绵云楼上眺,婵娟一笑尽妖娆。

  文人雅士一看便知诗中在戏谑金风绵,同时又抬高了衔月楼。当晚衔月楼的生意火爆,风流墨客皆为一睹写诗之人而来。月娘自然成了拦路虎,只挑出价最高的几人隔着帘幕和姜玄黎交谈,让姜玄黎自己决定能够挑帘成为把酒言欢的入幕之宾。姜玄黎经过一番比较,只觉其中一人谈吐不俗,意趣相投。便挑中了那个人,待帘幕挑起的那一刻,姜玄黎和对方的目光撞在一处,她暗叹自己的眼光。此人一身书卷的雅贵之气,着青锦褙子,蓝绸衫,方脸无须,目光炯炯,面相洒脱。年纪约五十岁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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