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她眼见着自己案上的一柱香烧完了,来人从屋里走了出来,慧通一直送到后院的入口,“姐姐保重身子,我下次再给你拿些燕窝来补补,不用送了,就到这儿吧。”“下次再穿得简素些,”慧通叮嘱了一句。“再简素就成村妇了,姐姐可饶了我吧。我这无事不登三宝殿,还要锦衣夜行不成?”慧通还想再说什么,扭头看见姜玄黎正在门前看着她们,便没有再言语,转身快步回房了。

  姜玄黎也随着走了进去,倒上一盏茶端给慧通,“刚才住持师傅没让我进来侍候。”只见慧通脸色有些难看,“不要紧的,那妇人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偶尔来看看我。”说完接过茶盏,低头看了一眼,继续道:“平日我们喝的茶,也是她送的。”姜玄黎目光落到那妇人送来的锦盒上,“哦。看她出手大方,许是夫家境况好吧?”慧通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姜玄黎自知可能言语有失,想岔开话,“师傅,您的脸色不好,哪里不舒服吗?”“没什么。她是寡妇。”姜玄黎感到有些难为情,慧通亦拿起一串念珠,开始低声念经。姜玄黎见慧通眉头紧皱,拿念珠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关节发白。姜玄黎便赶紧退了出来。她安慰着自己,何必在乎太多俗事呢。只要段灵南不负她,那么这里的一切都是可以忍耐的。

  一连几日,慧通师傅都三更天还未睡,她每次前去劝她早点休息,都看见她在打坐。“年纪大了,睡不了多久就会醒。哪像你们年轻人,不用管我,快去睡吧。”虽然姜玄黎明显看出慧通是有心事,她隐约感觉这和前几日来拜访的那个远房亲戚有关。她骨子里有种不愿多管闲事的清高,遂不愿再多想。

  过了几天有个女尼悄悄找到姜玄黎,对她说:“来安,庵门外有人想见你。”姜玄黎心想许是她的奶娘来看她了,为了省点钱不愿进到里面添香火钱。于是赶紧跟着女尼出来,女尼走得行色匆匆,让姜玄黎几乎要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她。到了门口,小心叮嘱道:“住持并不知道这件事,你说几句话就快点进来,免得被人看见。”姜玄黎越来越觉得蹊跷,只好答应着出了庵门。

  只见门外空空如也,并无一人,她正发愣,发现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拴着一匹白马,从那边正向她走过来一个人,一身白色长衫,这身影她千想万盼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心里叫道“段灵南!”她喜出望外,来人却渐渐放慢了脚步,怔忡地望着她。

  姜玄黎一时忘了自己是一身尼姑的装束,及至走到近前看清了他的表情才意识到,尴尬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僧鞋。“玄黎,我一直不知道你家中遭了变故。昨日才偶然听到下人谈起,我不知道你竟在这里受苦!你怎么不写信差人告诉我!”“灵南,那婚约还作数吗?我怕你会后悔。”段灵南望着眼前这个灵秀的小尼姑,虽然穿着出家人的装束,却眉目如画,神采飞扬,再忆起清明时匆匆一别时的样子,心中一阵酸楚,“怎么可能!我马上就要参加解试了,等我考完,我马上来接你回家。”“你父母还会同意我们的婚约吗?”“当然,有金钗为证。”姜玄黎突然想到一件事,“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说完转身跑回庵中,气喘吁吁冲进自己房中取出包袱,翻出里面的金钗和帕子,揣进怀中急急又跑了出来。

        那个白衣少年依然立在柳树下,她跑过去掏出帕子和金钗,“帕子你收好,上面是我绣的字。”段灵南低头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这是我刻的那个‘齐’字!”,他惊喜的样子,使本就俊逸的面容更加增添了光彩,姜玄黎满目含情看着面前这个她千想万盼的人,一时心醉神迷。

       段灵南小心的收好帕子放进袖中,见姜玄黎一言不发的定定看着自己,反倒有些局促了,“你再忍些时日,我便接你来家里住。”姜玄黎有些怀疑的问道:“你还会娶我为妻吗?如果不会,住在哪里都一样。”“我回去便和父母商量完婚之事,你等着我。”姜玄黎仿佛做梦一般,拿出那支金钗,“你帮我把它戴上吧,我还从来没有戴过,说完她摘下尼姑的帽子,露出高绾的发髻。”段灵南伸手接过金钗,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使姜玄黎一时想到玉人这个词形容面前这个俊美的人再合适不过了。等他仔细地找好位置,小心翼翼地把金钗插进她的发髻里。“好看吗?”“当然好看。在我眼中你永远都是那个可爱的娇娃娃。”姜玄黎满意地笑了,“我等着你。”她看着段灵南骑马离去的背影,心里满是甜蜜,脸上却不知不觉流满了泪水。

  姜玄黎快乐的像只小鸟飞回庵中,拿起扫帚把后院打扫了一遍,又打了一桶水,来到慧通房间,把窗棂格子和桌子一一仔细擦过。慧通看在眼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手里的念珠拨得更快了。

       可是姜玄黎没有等到段灵南,当段母出现在鹤来庵时,她就预感到情况不妙。住持在段母面前满脸陪笑。经堂里檀香缭绕,段灵南的母亲在逆光中看着缓缓走进来一身尼姑打扮的姜玄黎,放下了手中的茶碗,冲住持使了个眼色,住持把手中的帕子交给姜玄黎,姜玄黎接过帕子已然明白一切。她躬身施了一礼,便转身要走。段母见状有些不甘心,“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怎么进了佛门眼里只有菩萨了!你且听我说完。”    姜玄黎站住,转过身眼睛看着地面,为了避开段母那张骄横的脸。

       段母不以然,“不要以为我背信弃义,段家只有灵南这一个嫡子,此一时彼一时,你要清楚你现在的处境,不要让他为了儿女私情分心。只要你安分守己在这里等着,待他功成名就之时,我命他回来纳你为妾。你若不肯,那就自作打算吧。”姜玄黎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滚落到脸上,住持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来安,识时务者为俊杰。退一步亦是海阔天空。”姜玄黎向住持单手施了一个佛礼,又面向段母,“多谢段伯母美意,来安岂敢误了段公子的前程。即便是为妾,怕也有所挂碍,来安愿与佛结缘,终生侍奉菩萨。”

  段母一时血气上涌,站起身来冷笑了一声,“不识抬举!你当段家的大门那么好进吗?”说完拂袖要走。住持忙在一旁劝道:“阿弥陀佛,施主息怒。来安还是个未谙世事的孩子,待贫尼好好规劝她再做决断不迟。”“不必了,菩萨也伦不到她侍奉,就让她在这儿侍奉那个老妓女吧!”段母的话让姜玄黎大吃一惊,住持脸上立时现出难堪的神色,只好再次口诵佛号,“阿弥陀佛,佛门清净地,请施主勿口出妄言。”段母用鼻子哼了一声,懒于再和住持多言,盛气凌人瞥了一眼姜玄黎,由贴身侍女陪着走了。

  经堂里有风穿过,姜玄黎抬眼看着住持,“住持师傅,这是怎么回事?”住持不得不向姜玄黎透露了原委。“慧通原来是西湖衔月楼上的花魁,后来好不容易有人出重金为她赎身,纳她为妾……”

  听完住持讲述慧通的身世,姜玄黎沉默了片刻,“师傅,我要落发为尼,请您为我剃度吧!”住持打量了姜玄黎一番,“佛门并非避世之所,一时冲动就要削发为尼,厌倦了再想着还俗,岂不成了儿戏,一切要看机缘。”“我不会还俗的,师傅求您收我为徒!”说完抓住住持的衣袖跪在地上。住持单手施礼,“阿弥陀佛,你还是个孩子,待两年之后心性圆熟再做定论。”说完一甩袖子挣开了姜玄黎的手。姜玄黎一个人跪在经堂里看着高高在上供奉的菩萨,她的眼泪再也抑止不住汹涌而下,喃喃念道:“菩萨,来安愿长伴青灯黄卷,求你渡我吧……”

  姜玄黎从此开始密切观察慧通的言行举止,想不到面前这个面容沧桑憔悴的女人竟然是曾经的花魁。姜玄黎试图想像慧通年轻时的风姿容貌,而她探究又略带怯意的眼神被慧通看在眼里,心中早已知晓她的想法。正是这眼神使慧通下定了决心,不再犹豫。

  两年时间的耳濡目染,足以潜移默化改变一个孩子的心性,慧通经常若无其事提到外面的繁华与多年前的活泼记忆和风雅趣事。比如告诉她用荷叶装酒,再用簪子刺通叶茎与叶心,把叶茎弯曲绕成弧状,就可以拿着叶茎吸酒了,这有个名字叫“碧筒劝。”

       端午之时慧通的远房妹妹送来几只粽子,慧通叫来姜玄黎一起吃。感慨年轻时喜欢积攒兰花在端午之日烧水沐浴,只因执着喜欢《楚辞•离骚》中的那一句“浴兰汤兮沐芳华。”这些小事总能听得姜玄黎心驰神往,奈何庵中哪有这些器物可寻,久而久之让姜玄黎逐渐怅然若失。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