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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佐城一皱眉,“怎么又说这种丧气话?看来是那女尼整日讲经说法,反倒移了你的心性。今后再不能让她进门。

  赫氏闻听赶紧哀求道:“人各有命,城郎断不可诽谤三宝,阿弥托佛,妾身今后不说便是,唯愿早日养好了身子,报达相公。”“这样才对。”说完看了一眼放在桌边已空的茶碗,起身倒了一杯茶,侍候赫氏的小丫鬟此时不知跑哪儿去了。

  “若是下人侍候的不周全,你便跟我直说,不必顾虑夫人。”“自从我随夫人来到姜家,原想着多年服侍夫人左右,不曾想与城郎还有这样的缘份,每想到此都心怀感恩,哪里还有别的可挑剔。”姜佐城满意的点点头。

  夜深人静,段府里的下人也都睡着了。段灵南的长姐段倾媛轻轻来到段灵南的书房前。

  段倾媛回头对贴身小丫鬟拾香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进去略坐一坐就出来。”说完接过拾香手中的食盒,推开门款款走进屋中。

  段灵南听着丝绸的窸窣声知是姐姐来了,从书中抬起头,也许是新婚将至,人逢喜事精神爽,姐姐看起来越发端庄秀丽,步履轻盈仪态万方,大家闺秀的意韵神态由内而外散发出来,段灵南站了起来,“姐姐,这么晚还未歇息?”段倾媛把食盒放到书案上,揭开盖子,把一碗燕窝粥和一块点心放在段灵南面前。

  “弟弟还说我呢?哪一夜你不是熬到三更多才睡,虽是全家人都盼望你早日蟾宫折桂,光耀门楣,也不要太苦了自己。”段灵南接过燕窝粥,轻轻尝了一口,“倒是姐姐成亲在即,要注意早点休息,否则舟船劳顿,大喜之日要美中不足了。”

  段倾媛含羞浅笑了一下,“想不到弟弟小小年纪竟是一颗多情种子。只可惜我成婚之前见不到弟妹一面深感遗憾。”段灵南闻听雪白的脸上刷地一红,“姐姐取笑了。我见那娃娃哭得可怜,一时动情想要救她又没有别的办法。”段倾媛到旁边一个绣墩上坐下,“今日父亲从我的陪嫁中要了一支金钗拿去作定情信物。和姜家的那块唐朝古墨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可见父亲心里怕是不太满意这门亲事。”

  段灵南放下了粥碗,“金钗作为信物由来已久,并无失礼之处,本是门当户对,父亲觉得差强人意的真正根源不在嫡庶,而是姜家与段家不分伯仲,若是京城中王侯贵戚的庶出女子父亲恐怕毫不介意。”段倾媛点点头,“你知道就好,父亲是希望将来给你红袖添香之人亦能给段家锦上添花。”段灵南默然低下头,似有愧意。

  段倾媛见状,赶紧安慰道:“罢了,一切皆是缘份,弟弟切莫自责,娃娃亲保不准将来就有变化了呢。”

  “她是因为我放弃缠足的。我若负了她,万一因此嫁得不好,我岂不从救她变成了害她!”

  “姐姐也未缠足,夫婿也未比别人的差。”

  “姐夫是武官,朝廷重文轻武,一直得不到重用。他想娶汴梁城中豪门显贵的女子为妻,怕是不易。高不成低不就,这门亲事说到底也是霍家与段家各取所需。”

  段倾媛被抢白得站起身,“弟弟是有意取笑姐姐吗?”段灵南赶紧站起身来赔罪,“弟弟言语唐突,还请姐姐息怒。”

  “我身为女子不能参与仕途经济,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段家,只是希望你也能如此。”说完转身愤然离去。

段灵南望着姐姐的背影,心里感慨着姐姐的脾气,就是因为小时候性格太过暴烈,没有缠足,及至将来嫁入霍家,不知能否改一改,心里不由得生起了一丝担忧。

  五年后的清明节,杭州的男女老少都出门扫墓踏青。姜家为避免路上拥挤,一大早便出了城,很少能出门的姜玄黎只能借此机会自由地观看外面新鲜广阔的天地。

  可是每当来到母亲的坟前,她又无论如何也没有了踏青的愉悦心致。五年了,这座坟的周围又添了一些新坟。姜家的祖坟在这里占了不小的一块面积。她每次来到这,拜祭完了先祖之墓,就来到母亲的坟前锄锄草,摆上些果品酒食自己祭拜。而父亲碍于嫡母管束的缘故,每次都难得闲暇到坟前来祭奠。

  这次不同以往,她发现母亲的坟旁长了些荠菜,她用锄草的小锄头开始挖野菜。她曾见过母亲喜欢吃这种野菜。难道这是母亲在天之灵的馈赠?她欣喜地埋头挖着,浑然不觉身后不远处有人正看着她。

  “妹妹,你可是挖到山参了?”姜玄黎抬头一看,原来是同父异母的哥哥姜渚芳立在身后,旁边还站了一个与兄长年纪相仿的公子。姜玄黎站起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知道自己此时灰头土脸,一定很狼狈,对着那个陌生公子福了一礼,“山参不曾挖到,乡间野味倒是得了,不知哥哥们有什么收获?”

  姜渚芳笑着摇摇头,“你不认识他了?”姜玄黎看着那个一身白衣素服的人发愣,那男子也害羞了起来,拱手施手道:“适才路上偶遇兄长,惊扰了姑娘,在下告辞。”说完转身便走,姜渚芳忙追了过去,喊道:“灵南!”

  姜玄黎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就是别人口中常提到的段灵南,从她记事起就未曾见过的未来夫婿,没想到竟在这种情形下匆忙见了一面。她又羞又恼,心里既怪哥哥不该带他前来,又恼自己这副模样示人。

  他一定厌恶自己了吧,想到此心里不禁忐忑起来。自从母亲去世后,她的生活非常无助,唯有寄希望于这个人人称颂的未来夫君能给她带来生活的改变。她呆呆地望着段灵南的白色身影隐在一片竹林之中。

  她跑了几步藏在一棵树后,希望还能再看几眼,只见他和哥哥两人立在竹林下停住了。一时间她把五年来的思绪都倾注在了双眼中,可是终究还是太远看不清面目了。单单只是刚才的一个照面,一场流年,她觉得此刻竹林中立了一只静好的鸾凤,等着她的栖息。

  姜佐城也为这次郊外偶遇倍感意外,命人备了酒菜邀段筠生和他的几位男性亲族们在溪边石上小酌,尽情体味乡野间的景致。段家和姜家的女眷们在一个亭子里用膳。

  段灵南的母亲第一次见到姜玄黎,握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姜玄黎本着敏感的天性,回答得巧妙得体。让段母和嫡母都挑不出什么,段母最后低头看了看她的脚,微微皱了皱眉。这历来是姜玄黎的短处,她向后退了两步,鞋尖露出了裙底一截。

  她的嫡母赶紧打圆场,“这孩子整天由我公公教导,论诗文现在能考个女秀才了。”“饱读诗书固然重要,女红也不能落下,这才是女人的本份。”“那是自然。我岂能疏忽了这点。”段母点了点头,“灵南今年考完解试,还要埋头苦读去考进士。

  男人嘛,要封妻荫子,总要自己先成就了功名。你说是不是?”姜玄黎看了看嫡母,她的脸上还残留着笑意已失的笑容,勉强应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古来圣贤的意思要并行不悖为好。”姜玄黎又看向段灵南的母亲,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上现出一抹牵强的笑。

  姜玄黎听着心里越来越黯淡,想着本是儿时的一句戏言,纵是订了亲,怕也经不起时事变迁。正在这时,一个段家的仆人从溪边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东西。走近了才看清是半根山参,来到亭子外面,先向两位夫人施了一礼,道:“少主人命老奴把这块山参送给姜姑娘,问能否以此换一些她的荠菜尝尝鲜。”姜玄黎心中一喜,忙命奶娘接过山参,把自己挖的一篮荠菜交由那个老仆拿去。她接过山参,见是不完整的半根,心中一惊,再仔细看断处,上面竟刻着字,她仔细辨认,方识出刻的原来是“齐”字。她心中大喜。这是心有灵犀吗?刚说过的话,竟在此印证了。

  她把参交给嫡母过目,嫡母啧啧赞道:“这孩子哪来的山参啊!”在姜玄黎的暗示下,她看了截面上的字,“真是有心了,你瞧瞧!”说完递给段灵南的母亲过目,段母看过立时脸色难看,把参还给了姜玄黎,“好生收着吧,吃惯了山参想荠菜,孩子的心性哪说得准呢!”话虽如此,姜玄黎看着这山参上的“齐”字还是安心了不少。

回到家,姜玄黎唯恐山参保存不当风干变形,失了这上面的刻字。于是连夜用山参蘸了朱砂,像绣花描花样子一般印到一方白色蚕丝帕子上。

       用红色绣线将个“齐”字仔细地绣了出来。她小心翼翼地把帕子叠好,和金钗放在一个紫檀木小盒子里,她的心事从此又多了一重保障。谁知际遇难料,命运跟她开了个玩笑,等不及她成年,便将她无情抛掷到人世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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