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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中地区历朝历代都是,中华传统文化集粹的地方,北宋时期的杭州更是达到了空前的鼎盛繁荣。每一年这里的上元灯节,都把歌舞升平推向新的极致高潮。

  西湖长堤和断桥上赏灯的男女老少,拥挤得只能随着人潮缓缓移动,转身欲退都不可能。西湖里的船只灯火交相辉映,船与船经常因为躲避不及撞到了一起,船夫们的吆喝声淹没在急管繁弦和人们喧嚣的欢歌笑语中。

  天上地下一片烟火与花灯交织,喜庆热闹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此刻的目光所及,处处令人感到意外和惊喜,偶遇亲朋顾旧更是喜上加喜。

  杭州通判姜佐城的楼船,和京东转运使段筠生的楼船,因为躲避不及撞在了一起。两船上的人都在摇晃中望向对方的船只,彼此的船夫们都迅速调整方向。不想两船船主都立在船头,彼此互相拱手作揖以表歉意,才发现竟是同榜进士兼县学好友。

  两人大喜过望,赶紧命船家立刻将两船靠拢,隔着船姜佐城邀请段筠生到他的船上来饮酒小叙。

  段筠生道:“仓促中难以尽情,待明日到府上畅饮。”“如此更好。”两人再次拱手作别。

  姜佐城宅院里的琉璃灯,纱灯,羊角灯,各式花灯在府中各放异彩,一派喜庆祥合交相辉映。翌日段筠生果不食言,掌灯不久,车马便停在了姜佐城的宅邸前。管家急忙进去通报,姜佐城出门相迎,两人寒暄过后,共同进入厅堂落座。姜佐城命人赶紧奉茶,目光落在了段筠生身后的一个孩子身上。

  段筠生把孩子拉到面前笑道:“这是犬子段灵南。”男孩机警聪慧,赶紧躬身施礼。姜佐城上前扶起,赞道:“果然麒麟之子,不同寻常。”段筠生笑道:“犬子与贤弟令郎年纪相仿,将来若如你我二人同时及第,岂不更是美谈。”“段兄所言及是。”说罢,命仆人赶紧去后面叫儿子出来见礼。

  正在说话间,传来一个小女孩尖锐的哭声,姜佐城微皱了一下眉,儿子姜渚芳刚一进来还未站住,姜佐城便问:“又是你妹妹在哭闹不成?”

  “回父亲大人,奶娘给她缠足,她死命挣扎不肯……”

  “非得在节日下闹,快去命她哄好!”身边一个贴身仆人赶紧领命进去了。段筠生怕姜佐城脸面上不好看,赶紧岔开话题:“这就是令郎吧?”

  姜渚芳赶紧上前躬身施礼,“晚辈姜渚芳见过段伯伯。”段筠生从座位上伸出手拉过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好相貌,将来必定栋梁之材,前途不可限量。”

  姜佐城方从刚才的尴尬中挽回一点颜面,“段兄谬赞了,就怕他不成器。该多和令郎相伴才能有所长进。”段筠生命段灵南上前与姜渚芳见礼。两人施礼之后一见如故,言谈甚是投契。

  姜佐城见段筠生饮了几口茶,便闲谈了几句漕运方面的事宜。刚想起身邀他去花厅入席,没想到小女儿赤着脚跑了出来,一下扑倒在他腿上。姜佐城赶紧抱起,见她满脸啼痕。眼睛水汪汪蓄泪,一副娇憨可爱的模样,不忍斥责。只得对段筠生歉意地笑笑。

  段筠生见状忍不住站起身来道:“令爱生得粉雕玉琢,未及总角之年缠足岂不让人心疼死。”

  姜佐城讪讪道:“此乃庶出之女,只因嫡母怕她将来嫁得不好,未免心急了些。”

  段筠生摇头叹道:“姻缘乃是上天注定,非人力所能强为。”

  话音刚落,这时站在一旁观看的段灵南怯生生的看着姜佐城,上前拱手施了一礼说道:“姜叔叔,妹妹无需缠足,若是因天足嫁不得豪门公子,叔叔若不嫌弃灵南愚钝,我愿三书六礼,娶她为妻。”

  姜佐城望着段灵南大吃一惊,同时哈哈大笑起来,“令郎一番豪情,甚是可贵。不禁让人想起汉武帝年幼时对长公主所说的‘金屋藏娇’了!”

  段筠生笑道:“犬子最是心善,素来不忍看任何苦楚,何况令爱这般娇美柔弱,怎能不生怜香惜玉的恻隐之心。你我二人的性情向来投契,若是能结为连理更是难得的美事。只是遵从俗礼,若是令爱与我儿八字无碍,那自是天作之合。我此番前来倒是不需此行了!”

  姜佐城大喜过望,“若因小女一番啼泣成就一段良缘,真乃天意了!”

  段筠生又看了看他怀中女儿又红又肿的小脚,劝道:“三寸金莲源于南唐后主李煜,此种怪异审美想不到竟在我大宋有风靡之势。我对此颇不以为然,也未见得不缠足就嫁不得如意郎君,我的长女倾媛就是天足,如今已与京都汴梁开国公霍家的后人霍清远定了亲,不日就将进京完婚。所以贤弟别再难为孩子,不可助长前朝的不正之风。”

  姜佐城闻听,连忙作了一揖,“段兄所言甚是,小女何尝不是我的掌上明珠,若不为她将来有个好归宿,哪能如此。如今闻得兄台得了显赫高门的贵婿,可喜可贺,小弟在此向段兄由衷道喜了。酒菜都已齐备,今晚不醉不归,方能一抒襟怀。”说完拉着段筠生前往花厅入席。

  席间俩人推杯换盏,珍馐美酒,谈到朝中政事更加兴起,两人就新法旧法利弊各抒己见,一直到三更天,才意识到夜已阑珊。临别之时,姜佐城命人备好了一份厚礼,送到了段筠生的车上。说是为段家长女备的一份新婚贺礼。段筠生回到府中,打开锦盒一看,是一块唐朝李廷珪古墨,自知价值不菲。深知其意,遂择了一个良辰吉日派媒人前去行问名之礼。

  姜佐城心里还有些忧虑,不知两个孩子的八字能否相合。妻子吴氏在一旁埋怨,“如今大户人家的女孩哪有一个不是三寸金莲,只听一个黄口小儿的就不缠足了,万一这门婚事结不成,一双大脚将来让她去配小厮吗?”

  姜佐城只得安抚,“先别急,等媒人回了消息再定。况且段家的女儿也是不缠足的,还许配给了京城开国公霍家的二公子。这全在儿女自己的姻缘造化,不是为人父母操心就能成全的。”

  吴氏冷笑了一声,“皇上不急太监急,我这是多操哪门子心,只怕将来被别人笑话说我这个嫡母不尽责。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竟然是天足!”

  “玄黎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况且此时正是开蒙的年纪,若是缠足必然受到影响。”

  “别因为我的一片好心,耽误了姜家的一个女秀才。如今段家攀上了霍家的高枝,将来怕是要进京做官的,哪里还能和我们结亲家。只不过碍于颜面不好直接回绝罢了。”

  “段兄不是那样的人,你一个妇道人家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无事生非。”吴氏气得一甩袖子,“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过了两日,媒人上门道喜,并且送了一枝金钗,“真是天作之合,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极合,将来伉俪情深,子嗣显贵,这金钗是作为定亲的信物。

  段大人说了,姜大人上次的礼太过贵重,权作令爱的结亲信物收下,否则不敢收取。”姜佐城忙命人接过信物,赏了媒人两匹绢帛作为谢礼。

  待媒人去了,回到后院,一见到吴氏便说:“你看究竟是你想多了。玄黎就是有这样的福份。”吴氏含酸讥讽,“要说还是我这陪嫁的丫鬟有福,生了一个女儿竟像下了个金蛋。”

  “惠雯自从生下这孩子就一直病在床上,哪有什么福气可言。只是有一件,老爷子要亲自教导玄黎开蒙呢!我这就把女儿定婚的事告诉她去,她定欢喜得不得了。”说完转身要走。

  吴氏道:“她嫁了你就是福气。”姜佐城又转回身笑看向她,“娘子唯有此言极是。”吴氏气得一跺脚。

  姜佐城绕过侧廊尽头的月亮门进入一个跨院,在窗边听见里面正在说话,声音很熟悉,原来是附近鹤来庵的一个女尼正在里面讲佛教故事。姜玄黎的母亲赫氏自从生下她,便一直抱恙在床,因未生孩子之前经常陪夫人吴氏去庵中烧香拜佛,与庵中的这个女尼很是投缘,如今唯有请这个女尼上门给她讲解佛教故事以遣愁闷。

  姜佐城轻咳了一声抬脚进入堂屋中,女尼知是男主人到来,急忙起身出了寝室在堂屋中与姜佐城施礼之后告辞。

  姜佐城来到床前坐下,赫氏挣扎着坐起来,见姜佐城满脸喜色,不知何事,用探寻的目光打量着姜佐城。姜佐城未言先握住了她的手,“近来可说是双喜临门,玄黎的亲事定了,许给段家嫡出的公子段灵南,此其一,还有一桩喜事,以后玄黎跟随父亲大人启蒙受教,你再也不用担心她受委屈了。”

  赫氏听完喜得眼泛泪光,“如是这样,我就是死也瞑目了。”“以后不要说这种不吉之言,你的心病从此解除,定会一日好过一日。”

  赫氏用清瘦的手握住姜佐城的手,“妾身原指望给姜家再生一位公子,想不到事与愿违,妾身无能,又平添了许多愁病。玄黎能有这样的造化,全赖城郎不弃,妾身在这里给您磕头了。”说完要在床上行礼。

  姜佐城急忙拦住道:“一家人怎么说两家话,都是我的骨肉,岂有亲疏之别。”“妾身无福,怕是今后无法再侍奉你左右了,若是先走一步,玄黎就全靠你了。”姜佐城一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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