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俱乐部紧挨着使馆区,是除了和平餐厅,莫斯科餐厅以外开得比较早的西餐厅,这个餐厅主要的服务对象是外国人,但是也对外开放。到那吃饭的并没有几个中国人,原因还是口袋里的钱紧,再有就是接受程度也不如今天。

  佟川和六嫂到了餐厅,满眼都是外国人,找了地方坐下佟川拿起了菜谱,两份沙拉两份煎猪排,两杯罗宋汤。

  佟川又要了一瓶白葡萄酒,白葡萄酒是带着冰桶端了上来。六嫂心里已经感觉到麻烦,因为她现在不是这样地心情,可是她没法埋怨佟川,必定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且也不关他的事。

  六嫂的脸色佟川早已看出,不过是装着没看见,给六嫂倒了一杯酒。

  “头一回吃西餐吗?”佟川问。

  “我看你挺熟。”六嫂心不在焉地说。

  “我熟什么?我也是照着上次跟一个朋友吃的样儿原封不动地要的。”佟川说。

  六嫂看着东西不动,佟川知道,再绕圈子都难受,于是问道:“嫂子,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是你六哥。”六嫂说。

  “六哥怎么了?”佟川问。

  “哎!我也不嫌寒碜了。”六嫂咬了咬牙,把今天接到的电话说了一遍。

  佟川静静地听着想,果然不出所料,真就让自己猜对了,此时说什么呢?这样的事安慰就像把水泼到石头上一样,是不管用的。佟川暗自埋怨六哥,怎么就执迷不悟呢?

  “佟川,我怎么看着你好像并不奇怪?是不是你六哥得罪了人,或者这个打电话人跟你们公司是对头?”六嫂看着佟川不说话问道。

  这本是六嫂的猜测,她本来希望的也是这个结果,谁想倒给了佟川敷衍地机会。

  “也可能的,做生意跟打仗一样,总有敌人。”佟川说。

  “那这个人是谁?他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六嫂说。

  这句话把佟川问得张口结舌只好说:“要想算计你,这个不难。”

  “要是这样,这个人也够没人味儿的。”六嫂听了佟川的话,心里好受一点儿说。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嫂子,你也别往心里去。”佟川说。

  “佟川,你这段儿时间经常跟小六子在一起,你觉得他是这样的人吗?”六嫂说。

  六嫂必定是女人,终于露出了自己的软肋,这句话问得是那么地天真,她还是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可是这句话叫佟川实在是不好回答,大包大揽地替六哥打包票,觉得对不起眼前的这个女人,说了自己所知道的,又不是朋友的所为,此时的佟川真是进退两难。

  “嫂子,六哥跟我在一起是不假,可是他也有他的事,我现在也在逐渐让他接触一些业务上的事,他不能光当司机呀,要是那样,我叫他上我这来干吗呢?所以,我也并不全知道他的详细情况。”佟川最终采取了一个中间的做法,既不替六哥掩饰,也把自己脱开。

  “不是我小心眼儿,这样的事换上任何人也不会无动于衷。”六嫂并不想做一个碎嘴子的女人,自尊让她尽量克服着想知道真相地欲望 ,她觉得再多问了自己都脸红,必定这不是件光彩的事,说的是自己的丈夫,她不想给佟川造成一个他们夫妻相互不信任地印象,尽管她现在什么也没问明白。

  “嫂子,有一句话叫得过且过,这不是说人可以活着不认真,有的时候是必须的,疙瘩解不开不能栓在心里,你是聪明人,别自己给自己找别扭。”佟川说。

  佟川说完这句话,自己都觉得良心上过不去,端起酒杯说:“嫂子,光顾了聊天了,什么也没吃呢,边吃边说吧。”

  佟川举起酒杯,抬眼看见六哥和大群走了进来。

  佟川这一惊吃的不小,好容易缓和了六嫂,虽然有点灭着良心,偏偏这个时候六哥和大群出现了,这真是天意如此。佟川和六嫂相对而坐,佟川面朝门口所以看见,六嫂倒是浑然不觉。

  “嫂子,尝尝汤怎么样?”佟川为了缓和自己的紧张,也为了转移六嫂的注意力说。

  六嫂喝了一口皱着眉头说:“稠乎乎的,一股子牛油味儿,这哪是汤啊?跟粥差不多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外国人要是跟咱们吃的一样,他们也不能长成那模样了。”佟川说。

  六哥和大群并没看见佟川和六嫂,特别是大群,即使看见了也没用,因为她不认识六嫂。

  “瞧见没有,先别说吃,就这些黄毛绿眼的老外看着就新鲜。”大群找了个地方坐下说。

  大群的声音很大,外国人吃饭的动静小,特别是没有大声说话的,他们倒是很有中国人“食不言、寝不语”的古风,所以大群说话的声音显得特别地大。

  大群说话声音大,句句打到佟川的耳朵里,大群每说一个字都让佟川不由得紧张一阵。

  六哥听了大群的话,也仔细的看了看吃饭的人,这一看不要紧,一眼就看见了六嫂和佟川,眼睛不由得定住了,身上也开始发冷。

  “吃点儿什么呢宝贝儿?”大群翻着菜谱问六哥。

  “咱们还是走吧,这儿没的吃。”六哥眼睛没离开佟川和六嫂,说话的声音跟大群截然相反的低了八度。

  “吃的就是新鲜,没吃过才吃嘛。”大群哪里知道眼前的处境。

  “你不走我可走了。”六哥说着站起身来往外就走。

  大群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站起身来说:“这人神经病啊,好容易来了干嘛走啊?”

  佟川不敢往六哥和大群的方向看,只是用余光盯着他们,耳朵却支楞起来。大群这句话引起了六嫂的注意,她转过头来看到了正往外走的六哥和追在身后的大群。

  一切都清楚了,六嫂就觉得天旋地转,她勉强镇定的问:“小六子上这干嘛来了?”

  有这么一种现象,一个人最担心的是,让他担心的事情还没发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一旦发生了,反而心里倒踏实了。佟川此时就是这个心情,他只有硬着头皮顶住。

  “不知道。”佟川这个时候倒可以直截了当地看着六哥和大群了,看着他们俩走出了门外。

  六嫂放下刀叉站起身来追了出去,佟川也忙跟着站起身去追六嫂,服务员也跟了过来,她追的是佟川。

  “先生,您还没结账呢?”服务员说。

  佟川这个时候顾不得说话,掏出钱包递给服务员走了出去,服务员拿着钱包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坐在那吃饭的老外看着这些,眼睛里充满了迷惑。

  六哥这个时候应了那句话,“只恨爹娘少生两只脚”,出了门紧走,大群跟在后面。

  “你放着饭不吃,枪追的似的跑什么?”大群追得气喘吁吁地说。

  六哥顾不得答话,用眼睛一看,左边路边有几颗朝鲜松,硕大茂密而且很暗,就朝那走去,大群追在后面也跟了过来。

  到了树跟前,前边却是没有了路,六哥只好站住。

  “你怎么跟贼似的,跑什么?”大群也站住脚问。

  “废话,我媳妇儿在这呢。”六哥惊魂未定地说。

  “你媳妇儿,我怎么没看见?”大群说。

  “你不认识,她跟一男的在那吃饭呢。”六哥说。

  “跟一男的?那正好啊,你干嘛不过去问问?”大群说。

  “那男的是我们公司的老板。”六哥说。

  “傻瓜,你媳妇儿都傍上你们老板了,你怎么还跑?”大群问。

  “你缺心眼儿啊?”六哥没心思解释。

  六嫂出了门左右地看了半天,哪里还有六哥的人影,佟川跟着出来也四处寻觅,他早就看见不远的松树下的人影,他估计是六哥和大群,可是想到这个时候点破也许事情会更糟。

  “嫂子,也许是个朋友跟他吃饭。”佟川软弱无力地说。

  “要是没那个电话我会这么想的,是朋友他跑什么?”六嫂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地车流说。

  “嫂子,听我一句话,现在你什么也弄不明白,咱们先回去吧。”佟川说。

  “我是要弄明白。”六嫂说这句话不知道是对佟川的回答还是对自己的答复。

  佟川拉了一下六嫂朝餐厅走去,六嫂说:“我不吃了。”

  佟川说:“我知道,刚才走得急没时间结账,我把钱包给了服务员。”

  “你自己进去拿。”六嫂说。

  “好,你等着我,千万别走啊。”佟川说完话飞快地进了餐厅的门。

  六嫂站在门口,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像一只在海浪中漂浮的船,没有方向,上下颠簸,浑身都软了。一股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并没有去擦而是任凭它流。

  六嫂想起了母亲,想起了父亲,想起了过去和六哥的一幕一幕,想起了自己思念六哥受地煎熬,想起了为了六哥受老娘的气,想起了操持这个家的难处,她此时心里只有一句话:小六子,你太没人心了。

  “嫂子,外边这么凉,咱们先回去吧,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你别想得太多了。”佟川轻声地说着递过手绢。

  “这事情还要弄清楚什么?我现在倒是要弄清楚我自己,自从认识他,我是一直就骗着自己活着。”六嫂越说越伤心。

  佟川对六嫂和六哥的经历一概不知,所以他听不出六嫂这些话的意思。

  “即使是六哥的不对,咱们找他算账也就是了,你犯不着这样。”佟川这个时候恨得就是六哥的所作所为,所以一改刚才和稀泥的态度。

  “这个帐没法算,他永远都还不清,他是对得起活人,还是对得起死人?”六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捂着脸大哭起来。

  六嫂这一哭,佟川没了主意,站在那左右为难。自己心里想,怎么能拦得住她的哭?换上谁也是一样,佟川要是知道了过去地一切,恐怕他就更觉得六嫂的哭有多么痛楚。

  “嫂子,这都怨我,平常我也没留神他。”佟川说。

  六嫂哭了一阵擦了擦眼泪说:“这怎么能怨你?人是管不住人的。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走走。”

  “那怎么行?六哥让你伤了心,你自己就别再跟自己过不去了,没有翻不过去地火焰山,我送你回家。”佟川不由分说地拉着六嫂打了辆车。

  一路上,六嫂只是看着窗外掉眼泪,佟川也没劝阻,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是没用,不如让她哭哭心里也许好受一点儿。

  到了家门口,佟川坚持要把六嫂送到院子门口,因为他担心六嫂会转身又走了。

  “你别送了,我知道你的好意,我不会想不开,因为还有孩子,我不能为了他一个人活着,我为他活得太累了……”六嫂说到这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

  “嫂子,别这样儿,这不像你给我的印象,你是个爽快聪明和坚强的人,不能就在这个坎儿上倒下了。”佟川说。

  佟川又劝了几句,并说明天要给六嫂打电话,看着六嫂进了院子自己才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感叹,可惜了六嫂这个人,六哥真是有眼无珠。

  六嫂进屋之前又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了一下进了门。大毛无论早晚是等着六嫂的,大壮已经跟小二子睡觉去了,此时大毛正在给大壮织着一件毛衣。

  六嫂看见大毛心里又是一阵酸楚,不由想到,小六子但分想到自己,想到大毛这样的好姑娘,想到孩子,他怎么能这么丧良心?别说是他对不起妹妹,就是六嫂自己都觉得愧对大毛。

  “你怎么还不睡?”六嫂轻声的问。

  “我炉子上坐着水呢,你要沏茶一会儿就开,我也不上班,早点儿晚点儿的不要紧的。”大毛说。

  “睡觉去吧。”六嫂想赶紧打发走大毛,因为她知道,大毛的眼睛最尖心也最细,自己哭了半天,眼睛是一定要露相的。

  “这件毛衣就差一个袖儿口儿了,收了袖口缝上就得了。天冷了大壮得穿,嫂子,我没你织得快,还老是落针,我都拆了好几回了,你看这大小还合适吧?”大毛说着举起毛衣让六嫂看。

  “行,挺合适的。”六嫂嘴上这么说,眼睛根本就没看。

  炉子上的水壶响了,大毛放下毛衣站起身来到厨房提水壶,六嫂坐在那心乱如麻。

  大毛提进水壶说:“嫂子,水开了,你要沏茶或者洗就用吧。”大毛说。

  “你甭管了,赶紧去睡吧。”六嫂说。

  大毛哪里知道六嫂的心情,拿着两只毛衣袖子比对着说:“嫂子,是不是我这个袖子两个收针不一样呢,我怎么觉得这只袖子肥呢?”

  “挺好,就是它吧。”六嫂应付到。

  “嫂子,你怎么了?”大毛看出了端倪问。

  “没怎么呀?”六嫂说。

  “你眼睛怎么了。”大毛说着看着六嫂的眼睛。

  “外边风大吹的。”六嫂说。

  “不对,你哭过,外边根本就没刮风。”大毛说。

  大毛看到六嫂的眼睛哭过,一个劲儿地追问,六嫂听了更加觉得委屈可是她忍耐着,这是因为,六嫂最不想让大毛知道原因,再有就是六嫂在他们面前是家长,她几乎忘记了自己和他们实际上是姐妹的辈分,她放不下这个角色,一想到过去地经历,想到和大毛姐妹熬过地苦日子,六嫂心里更加难过。

  “你去睡觉吧,我也困了。”六嫂什么也不解释地说。

  大毛看到六嫂这样说,不好再往下问,提上水壶走了出去。

  上了床,六嫂躺在那怎么睡得着,往事一幕一幕地在脑子里打转。这里有对父母的思念,对六哥的怨恨,对自己的委屈,可是情绪好像什么也解决不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六哥为什么会这样?六嫂忽然想起了南菜园,那个空空的院落,已经好久没人去了。那曾经是她的全部,六嫂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回去了?其实,仔细想起来,她从那走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准备好,这是她第二次这样想,就在和六哥快结婚的时候,她曾经强烈的感觉到了这点,所以,她才把婚事一拖再拖,拖地原因有对六哥老娘的惧怕心理,也有对六哥进一步了解以后产生的犹豫,结果呢?这些都应验了。婆婆几乎没给过她一天的快乐日子,六哥则更是让她觉得婚姻像个形式,真是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

  这一切发生得太不是时候了,她仔细地想着周围的这些人,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个人可以诉说。因为他们不是远离了自己,就是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看来一切还得靠自己,过去的日子就证明了这一点。六哥是不用打算追究细节了,一切已经明摆着那,她想到,很多事情地细节,就是这件事情的内容,如果它和怎么解决没关系,干嘛要陷在里面?既然六哥无情,自己还得活着。

  六嫂想了一个方案,带着大壮,回南菜园去,去过自己的日子,这个家本来也没给她带来什么幸福。现在唯一放不下的是大毛,这还不光是因为大毛懂事,更有一点是,如果带着大壮走了,大毛会怎么想?因为大壮走了,大毛会伤心,这样做对六哥是是不是惩罚先放在一边,对大毛会是一个打击,大毛为什么要承受这些呢?

  六嫂翻来覆去地想,最后还是决定按照自己的办法做,因为这都是她自己的事,好在大毛和小二子过得不错,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无论怎么说,在这件事上大毛算个局外人,局外人摆脱起来要比她这个局内的人相对的容易,何况这世界上哪有面面俱到的事?

  现在剩下的事就是怎么和大毛说,六嫂决定明天下了班就找大毛说这件事,如果能搪塞过去大毛的疑问更好,过不了关就实话实说,第二步很难,非作不可的时候也必须做,六嫂相信大毛能理解她。

  想到这六嫂又转念想,这一走是不是就是和六哥彻底的决裂呢?她觉得应该是,无论是六哥的做法和表现,还是事情的实际情况,都应该这么做。这不是一件仅仅惩罚六哥清醒的事,因为这件事太让她伤心了。在六嫂看来,婚姻就像一个瓷器,如果它没有价值,谁也不希望它有裂痕还摆放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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