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金城真的带走了大凤,虽然有时候到这看一眼,可是越来越少。沈建功眼看着一个一个都走了,屋里空了心里也空。六嫂带着他去定了假肢,不过还要等些日子才能装上。看着这空空如也的房子和院落,沈建功心里想,是不是自己命中注定就是不能和家里人在一起呢?回来的时候他还想,恐怕自己不能再回到草原,可是现在,不回去又能回到哪?

  “你要回内蒙我不拦着你,在那你有饭吃,有人疼你……”

  沈建功想起了师娘料事如神的话,难道她知道这个局面会是今天这个样?如果师娘的话句句都能应验,那她还说过,小穗儿除了白玲和自己谁也别指望的话,这让沈建功担心起来。小穗儿去了要是待不下去怎么办?白玲看来是不打算搬过来,自己要是回到了草原,小穗儿竟然是没人管了,她不能回到北京。

  白玲每天下班回来一趟,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呀?在这些人里,只有白玲还是真的疼大哥,只有她在惦记自己。

  自从上次和大哥耍了一回脾气,六嫂心里也后悔,大哥又有什么办法?

  “你今天中午吃的什么?”这天六嫂回来问 。

  “我煮了点面,你上次给我炸的酱还有。”沈建功说。

  “我买了酱和肉,一会儿我再给你炸点儿。”六嫂。

  六嫂给沈建功做好饭,炸了酱,两个人坐下来吃饭。

  “白玲,今天就咱俩人,我跟你商量点事,我现在只能跟你商量了。”沈建功说。

  “你说吧。”

  “还是那件事,你真的不打算搬过来?”沈建功问。

  六嫂把自己怕大毛和二毛多想的顾虑跟沈建功说了一遍说:“小穗儿要是在这,我还有的说,我搬过来住还有奔头,现在我搬过来干嘛?”六嫂说。

  “你也知道,我在这混不下去 ,我也得走,我真不想让这房子空着。”沈建功说。

  “一家子就这么散了?”六嫂说。

  “我只想托付你,小穗儿你想着她,一但有什么不妥的时候,这儿还有你。”沈建功说。

  “这个不用你嘱咐,只要我还有这口气在。”六嫂说。

  “师娘临走前说,她有点首饰和钱,放在西屋的小箱子里,我没动也没看,给你留下。”沈建功说。

  “你别老提这个……我不要,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呢?”六嫂说。

  “我想假肢做好了我就走,我得赶到大雪封路之前回去,否则又是半年。白玲,你别误会,不是我想扔下你们,我在这里度日如年,每天看到这个房子和空院子,我简直是在受罪。”沈建功说。

  “你走吧,想着回来看看就行,这回你走虽然也是看不见你,总比我们过去悬着心,不知道你是死是活好多了。”六嫂说。

  过了几天,沈建功装好了假肢去了草原。

  转眼间廖素珍死了三年了,这三年,六嫂工作的“劳服”已经做得越来越大,几乎占领了北方的半壁江山,这得益于当时的市场情况和经营的品种。前文说过,六嫂的单位是制作监控设备的,那个时候这样的产品不允许民营单位制作和经营,要经过公安局的批准,属于“特行”。

  这就使六嫂的单位有了垄断的条件,产品不愁卖,利润也不受市场的竞争和控制。但是,随着国家市场地逐渐开放,监控摄像已经不能独家占有市场,特别是在南方,无论是质量还是价格上,六嫂的单位逐渐失去了领先地垄断地位。

  这使在单位里负责销售和技术服务主管的她开始艰难起来,工作忙自然就顾不了家。

  六哥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他开出租的时候,北京的出租公司还只限于“北汽”等国营单位,而后,北京的出租公司如雨后春笋,在各大汽车厂家的支持下,大到几百辆,小到几十辆的出租公司遍地开花,这使得六哥再也不能有那种,车轱辘一转就来钱的日子,赚钱开始少了,工作时间开始长了,人也开始累了。

  大壮已经上了小学,平日中午在学校吃饭,下午不是二毛就是大毛去接。好在学校离家里并不远。

  大毛的婚事已经摆到了日程上来,小二子的母亲对大毛很满意,小二子的生意还不错,在东郊一带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唯一让大毛赶到不痛快的是,她工作的单位却日落西山,同样是受到了市场经济地冲击,军队的服装被褥也不再是他们独家生产,厂子几乎濒临倒闭。

  小二子倒满高兴地说:“倒闭就倒闭了,谁指着你挣钱?你就在家给我做饭,看孩子就成。”

  大毛听了生气地说:“叫我给你当保姆,没门儿。”

  话是这么说,大毛也是无奈。

  二毛也面临高考,大毛很希望妹妹能考上大学,因为读书曾经是自己的梦,可惜那梦,被家境给毁灭了,妹妹如果能上大学就是完成了自己的梦想。

  沈建功回到了内蒙和格日勒结了婚,而且有了一个儿子,在那里,他除了放牧,还和博日格和查干巴日合伙经营了一个度假村和滑雪场,生意不错。

  小穗儿去了杭州,除了偶尔给六嫂写封信,却没有回来过,即使是寒暑假,按照袁青的话说,不来是不来,来了就不回去,小穗儿的表现让六嫂觉得奇怪,她把责任推在了大嫂身上,她觉得小穗儿不回来有袁青的原因。怎奈自己忙得脚丫子朝天,就是大壮也顾不过来。

  麻金城在西山已经转业,在一个军工厂里的民用产品分厂,做个没有实权的小头目。

  大毛的婚姻既然提到了议事日程,六嫂再忙也惦记着,一天六嫂特意早回家,晚上吃了饭和大毛商量。

  “大毛,你跟小二子怎么商量的?”六嫂问。

  “也没商量什么,他妈的意思就是早点好。”大毛说。

  “早点儿,早到什么时候?”六嫂问。

  “说五一呢。”大毛说。

  “你的意思呢?”六嫂说。

  “我不想那么早,二毛今年高考,我想等个消息再说。”大毛说。

  “哎!你可别把我拉上,我要是考不上大学,你不结婚还赖我了?”二毛放下书本说。

  “你少贫嘴,你姐这个想法也是好的,你考上大学,她结婚,这不是双喜临门的好事?”六嫂说。

  “嫂子,还有一件事跟你商量,小二子他妈非要让我们在她交通部的房子结婚。”

  六嫂听了说:“那不是好事儿?楼房有暖气煤气,冬天不用生火。上茅房不冻屁股。”

  “可是我不想离开咱们家。”大毛说。

  “不离开你结到小二子的屋里?他那房子里放了床就没地方了,小二子说什么呢?”六嫂问。

  “他倒没说什么,他说听我的。”大毛说。

  “你快跟他走吧,一天踢破门槛儿,我可受不了他。”二毛说。

  六嫂听了说:“房子实在是太小了,我跟你哥就受过这个罪。”

  六嫂想起了自己和六哥新婚的经历,心里一阵起伏。

  “还有,他妈说要见见你呢,你去不去呢?”大毛说。

  “这话说的,两家的人必须见个面,我怎么能不去?”六嫂说。

  “妈没了,你就是家长了,我想你去了,我心里也有底。”大毛说。

  大毛的话又叫六嫂难过起来,想起了失去的亲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们定个日子吧,提前告诉我,我跟你去。”六嫂说。

  晚上睡觉的时候大毛和二毛躺在小屋里,大毛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其实她心里还有个顾虑,看到嫂子和哥哥整天的不在家,如果自己走了,就扔下了二毛,二毛心里会不会不好受?可是跟嫂子这样说好像嫂子不关心二毛似的,二毛浑身是刺儿,听了自己的顾虑,再多心也是不好,可是眼睁睁地就是放心不下她。

  “二毛,睡了吗?”大毛转过身来问二毛。

  “干吗?”二毛并没回过头来说。

  “你说我在哪好?”大毛说。

  “那是你们的事,你干嘛问我?”二毛说。

  “二毛,我走了剩下你一个人儿,我心里受不了。”大毛说着转起眼圈儿来。

  想起了妹妹,那么小就没了妈,这些年来虽然家里人,没有人不关心她,可是,大毛知道二毛是孤独的,她的性格也许正是为了排遣这份孤独。如果自己走了,她有话跟谁说去呢?

  “你到底替我拿个准主意,我心里头乱着呢。”大毛说。

  二毛还是不说话,大毛欠起身来,看着二毛,发现二毛满脸都是泪。

  “你干吗问我,我就是不说……”二毛说完捂着脸趴在了枕头上。

  看了二毛的态度,大毛坚定了就在这结婚的决心,小二子听了大毛的决定也挠头,可是他知道,大毛是个有主意的人,一旦认准了是不会妥协的。

  “大毛,你要是这么定了,我也没辙,可是这房子这么矮这么小,咱们干嘛非得在这儿呢?你要真要结在这,我就花钱重新翻盖这房子。”小二子说。

  “用不着,我没挑你的房子小,我跟的是人。”大毛说。

  “那不成,我娶媳妇就得有动静,不显山不露水可不行,特别是在这个院子里,我可不能让人家笑话。”小二子说。

  小二子说干就干,买了材料沙石砖瓦木料,请了人开了工,二伯不干了。

  自从小二子开了工,二伯每天都出来进去地盯着。

  “小二子,你懂得规矩吗?”二伯说。

  “怎么了?”

  “房不压脊,人不按头。你这房子起脊比我的房子高了半尺,你这是什么意思?再说了,你也不能把房子往前盖呀,你这是翻盖,得在你原来的地方,这院子是大家走道的地方。”二伯说。

  “二伯,我就是因为房子小才翻盖的,我要结婚了,这个地方不够用。”小二子说。

  “故宫的地方够用,你去得了吗?我告诉你,你赶紧改了,要不我可告你去!”二伯说。

  小二子本来跟二伯就不和,听了这话说:“二伯,你今天凑巧碰见我的心情好,我不跟你矫情,你爱告哪告哪去,有能耐你叫警察把我的房子拆了?”

  “好,咱们走着瞧。”二伯说。

  二伯果然找了街道,按说小二子这个做法是不占理,可是如果邻里没人告,街道是不管的。

  二婶知道了二伯去街道,告了小二子心里打起鼓来,她怕小二子因此又跟二伯闹起来。

  “你吃饱了没事找事儿是不是?小二子是为了结婚,你干吗不让着他。”二婶儿说。

  “我让着他?他是得寸进尺。这路人你要是不治治他,他敢把这院子拆了。”二伯说。

  “谁一辈子结几回婚?”二婶儿说。

  “他结婚不结婚碍不着我,他把房脊高出咱们家来,这就是压着咱们的风水,往后就没痛快日子,你懂得吗?”二伯说。

  “什么风水不风水的?城里头还讲究这个?”二婶儿说。

  “怎么不讲究?你看那四合院哪个不合规矩?这可不是件小事,风水是顶重要的。”二伯说。

  “我看你是闲的,非得闹出事来你就踏实了。”二婶儿说。

  “这小子整天张牙舞爪的,他以为谁怕他。今天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王奶奶跟玉奶奶,他还差一点儿。我要不治治他,他也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土地爷的鸡巴是泥儿的还是瓷儿的。”二伯说。

  小二子不顾二伯的反对,房子马上就要上梁封顶。说是上梁,其实小二子把过去老房子的柁架结构改成了平顶的水泥预制板,这在当时算是个新鲜事物。

  二伯一看告到街道里,说是来人看看至今没有消息,可是小二子根本就没往眼里放他,真地上了火。心里想,不玩儿点真的怕是不行了。这天喝了几口酒壮壮胆子,躺在了小二子家门口。

  干活的一看这个架势有点蒙,大家停了手,小二子看见说:“甭管他,咱们接着干,该吊预制板就吊。

  二伯躺在地上说:“小二子,你有能耐把预制板放在我身上,那算你小子有种,我今天就躺在这不起来了。”

  小二子也急了眼说:“二伯,你恶心我是不是?你再不起来,我叫哥几个把你搭太平间停着去,你信不信?”

  “嗨!好小子,二伯正缺一个养老送终的呢,你要不抬你都不是人养的。”

  眼看着僵持起来,二婶儿走过来拉着二伯说:“我求你了,别闹腾了,躺在这丢人。”

  二伯哪里听二婶儿的说:“听见了吗?他们要给我送终,你去大街寿衣店里给我买身儿装裹,我穿上等着他们抬。”

  正在闹得难解难分,大毛下班,接回大壮放学,走进院子。大壮看见二伯躺在小二子门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说:“二爷爷,您干嘛躺在这,我给您拿一枕头去。”

  “嘿!到底是一家子了,连孙伙计说话也这个味儿了。”

  大毛听了连忙说:“你瞎说什么,快回屋写作业去!”

  大毛走到二伯跟前说:“二伯,您这是干吗?”

  大毛只知道二伯和小二子因为盖房子有别扭,暗地里也劝过小二子,谁知道闹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二伯看见大毛来了精神说:“大毛,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挑对象就挑了个这样儿的,混蛋一个,将来你怎么过日子?”

  “二伯,您有什么话起来说,地上也凉。”大毛说。

  “我都要死的人了,我还怕凉?”二伯说。

  “大毛,你说可怎么好?这老东西丢人现眼的可气死我了。”二婶儿说着直掉眼泪。

  “还有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娘们儿,你给我回家!”二伯指着二婶儿嚷到。

  小二子气不过地说:“大毛,甭理他,他躺着他的,我干我的,大不了就是高抬腿迈过他去。”

  “小二子,赶紧停了,不干了!”大毛说。

  “凭什么?就凭他耍赖咱们就不干了?”小二子说。

  “我说不干就不干了,你要是再干咱俩就吹灯!”大毛说着走进屋里去。

  二伯就够小二子挠头的,现在又掺和进来一个大毛,小二子一时没了主意,转过身来对干活儿的人说:“今天就到这了,收拾收拾我领着你们吃饭去。”

  小二子说完这句话还不解气,走到二伯跟前说:“你等着我吃完饭开车拉你来,是上太平间,还是索性直接上火葬场,趁着我吃饭这功夫你打算好了了。”

  小二子的话让二婶儿听了伤心地说:“小二子,你个混蛋,再怎么说他也是长辈,你说这样儿的话,二婶儿不是没向着你呀?”

  小二子听了低头走出院子,院子里的人都走了,就剩下二伯躺在那,旁边站着二婶儿。

  二伯看见没了人,自己躺在这也不是事,站起身来,拍打一下身上的土。二婶儿说:“怎么不躺着了?”

  二伯说:“别着急呀,等他回来我接着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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