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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秋天。国家下来一份足以改变许多人命运的红头文件。杨主任领大家学习那份文件的时候，多数人并没有认真听，甚至没有意识到这里的内容与自己有多大关系。文件要求，全国各大型印刷厂必须在次年十月份之前将铅字排版全部改为激光照排。也就是后来人们说的“电脑排版”。
车间要求35岁以下的拣字工和排版工下班以后加班学习五笔字型打字。起初，大家对“王土大木工，目日口田山”的口诀只觉得可笑和茫然。直到报社真的花巨资买回来那些带着显示屏的设备，大家才从食堂每天免费供应晚餐的美好中，感到真实的紧迫和压力。
厂部提出，一周后，杨主任和厂长要亲自检验大家的打字速度！
很快地，就有了“男钱，女田”的说法，钱洪波和一个姓田的女工打字最快，甚至可以不看键盘盲打。蓝川打字速度勉强排在前十，个别字还得现查。
然而，新问题很快又来了——光打字不行啊，还得有人懂排版软件。那时，学计算机专业的人还不多，何况排版软件操作与专业软件开发还是两回事儿。厂部决定派两个人去上都市学习——蓝川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被选上，吃惊和高兴之余，他不会想到这是一种交换的结果，这背后还有某个不为他所知的真相。
上都市的冬天，是那种干燥的寒冷。吸一口气，鼻翼就能粘合的那种冷。
与蓝川同去的，除了带队的技术处处长，还有个副总编的儿子王纯。王纯马上要订婚了，一心想着为自己心爱的人买点什么回去。对每天上午的培训课，虽然不是全能听懂，但下午的实机操作，两个人还能相互研究着对付一气儿。然而好景不长，仅仅到了第五六课，就全然听不懂了。下午实机操作时，无论如何操作都是“错码”或“黑箱”，指导老师过来按几个键盘，恢复了操作功能后，下面的操作又完全不会弄。带队处长一头是汗，看他俩又要伸手去触键盘，连忙拦住说——慢！咱们先看书。说完将一本厚如砖头的教课书展开，兀自低头看了起来。王纯两眼外翻，脖子老长望向窗外，一副任命的样子。蓝川很是焦虑，琢磨着回去该给工友们教些什么。这时他碰一碰王纯，向他指指那个大厚书，希望他跟自己同样焦虑，或者分担一些焦虑。
王纯扫了那书一眼，显然连碰都不想去碰，鼓着腮帮将一句本不该说出来的话给说了出来——“太渺茫了！”
处长回过头看了看他，说，“一点儿都看不懂，是吧？”
“标点符号还行。”王纯说。
作风严谨的处长苦笑着摇一摇头，说，“明天我先回报社处理些急事。你俩留在这里，务必要把这技术攻下来！全报社可全指望你俩了，不然七十多万的机器，可就全报废在那里啊！”
“啊？七十多万！”蓝川失声叫道——“那么多钱！”
处长叹口气，不再说话，手指舔口唾沫将书又持续翻了几页。
隔过天，见处长真回了东海。王纯立即向蓝川建议——这儿可是上都啊！你哥不是在这里么？去看看大广场、看看你哥，还有这里大商场的东西也便宜啊……
见蓝川一时拿不定主意。王纯继续鼓动他，“你想哈！假如，卖给咱报社机器的厂家没给咱培训明白，咱单位最后用不了，他们厂家不得担责任呀？咱报社把机器退给他们，他们不得傻眼？所以——你放心！最后的结业考试不过就是走个过程，做做样子而已！”说着，他腾空了一只手提箱，抄起了一叠钱……
这样一来，后面七天的学习基本就全泡汤了。两个人不仅去了著名的上都商业街和大广场，还去找了哥哥蓝河。蓝河这时研究生还没毕业，见到弟弟，他惊喜异常，抽空儿带弟弟吃烤鸭，逛了一个遗迹公园……
从全国各地陆续来参加培训班的人越来越多，到考试之前，六十多个机位，每台机器前都坐好几个人。那天，王纯坚持自己上午先考，这样他才能有时间下午再去一趟国贸城，买回那条塔兔围脖。当天，蓝川在宿舍里焦躁了一上午，刚开始还在为自己多等待半天所烦恼，但他很快发现事情不对——王纯过了交卷时间，一直过了中午没回来！下午一点，蓝川来到考场的时候才发现：王纯居然还在里面一头汗地忙乎着！——这显然是考官有意延长了不少时间。此时，六十多个机位仅剩下五个人了，王纯脖子伸得老长，正一句句虚心请教旁边人。被请教那位显然也是个“半吊子”，自己还有四五道题没捣弄出来，虽说外面寒风刺骨，但王纯大哥流下的勤劳汗水已将下面的教材都打湿了……
蓝川对上午刚考完的那些人逐一询问，一个眼镜男显然没耐心回答他的提问，将一卷纸向他一塞，说，“考什么考？都是大客户，抄一抄也就算了。”——说完向走廊另一头走去。
蓝川展开一看，上面已将具体的输入方法，都对应着用红蓝油笔标识勾勒出来了——只是不知道上面是不是自己将考的内容。这时，王纯一脸沮丧地被轰了出来，他看着蓝川连连摇头，说了句“靠！专业不对口哇！”
蓝川忐忑不安地一直等到考试开始，才放下心来——那人给的纸，居然能找到完全一致的答案！
那是一场开卷考试，允许翻教材的。打分老师现场只看你能不能正确输入命令，继而操作出正确的排版格式，至于你是在教材哪一页找到的答案，他们并不干预。蓝川按照上面的指令畅快输入，简直都不要太骄傲！整个人幸福的简直要飞起来……
——面对蓝川递过来的毕业证书和成绩单，处长难以置信地反复打量了好几遍，对于这个唯一拿到了证书的蓝川，除了感到自己能对厂部有所交代，他还想到了下一步进行集体培训的方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