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达轰鸣,链轨飞旋,沿着13米宽的土路,我开着东方红54拖拉机,和吴继建一块,颠簸在去田间的路上。

忙时,25连机务排里,我们每日三班倒,歇人不歇马,眼下赶着去地里把刚翻的土地耙平,别耽误播种。

一路上无尽的黑土地掠过眼帘,在这东北三江平原的沃土上,每年为国家提供大量的小麦、大豆。

随着农时,机务排知青摆弄着农机具,干着翻、耙、播、镇、耢地全活,为收获粮食操劳忙碌打基础。

吴继建是我铁哥们,在连里干油料保管,1975年同我一块,由一师五团调到六师六十团,属于“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

我俩去耙地,准备先上缺口重耙,再上圆口轻耙,大干一场。地块离营房十几里地,开拖拉机也得跑上一会儿。

一路上,聊着白班翻地时,狼在大犁后跟拖拉机,找寻食,翻出老鼠;夜班不慎将放在链轨上的饭盆碾碎,菜里都是碎搪瓷渣,扎破了舌头无法进食等杂谈。我手操转向杆,一路上侃着山南海北,脚下风驰电掣飞奔。

刚过三棵树,视线穿过路旁一米多高连绵的绿草,只见百米开外三个物体在地里晃悠,像鹿,转身时露出白屁股。啊,是狍子!

我减小油门,慢慢地向前又嘎悠了几步,见它们还在踱步,好奇地盯着拖拉机,没有逃窜的意识。我立刻停车,为吸引它们注意力,没有灭火。

我跟继建说“有狍子”,并迅速抓起随车携带的步骑枪,嗖地跳下车趴在路边草丛下,继建也抓起另一支枪跟着跳下来。我叮嘱要在草丛后隐蔽向前,别惊了狍子。紧接着拖着枪,低姿快速匍匐前进,标准军姿,像老练的侦察兵,又似惯匪。

继建紧随其后,前移了约30米,我撩开草丛,见目标离我五六十米,盯住我身后“突突”作响的拖拉机,既机警又呆傻。东北老话“傻狍子”一点不假。

我毫不犹豫迅速出枪,瞄准其中一只,稳扣扳机,一只狍子应声倒地,干净利索。剩下两只受惊后竟朝我们身边跑来。激动无比,看来今天要一对红了。我飞速拉栓上膛,对准侧面整体暴露在我眼前距离仅20来米的另一只狍子,扣动扳机。真无耻,臭子,再搂一下,还没响。眼看着两堆肉山瞬间在眼前消失,痛苦异常。暂时顾不得许多,我窜出草丛,爬过路沟,向被击中的狍子冲去。

这是只大公狍子,有角,枪伤在后肘,俗称屁股,坐在地上,前肢立着。我要扑住它,但它摆头转圈顶我。实属无奈,上刺刀,一个突刺,解决战斗。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架势不太像战士,像土匪更多一些。在当年条件下,即使是激进的动物保护者,也需要战胜饥饿,遵守在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下,再侃侃而谈。

我问继建咋没开枪?否则今天全胜。继建说:“卡壳了”,我晕,这要是跟苏修干,我俩肯定成英烈了。

我们把狍子拖到路边,车开过来,扯下座位下的一条麻袋,把血糊糊狍子屁股塞进去,另一半耷拉在外,凑合着搭进驾驶室。我决定先不下地干活了,我俩和战利品依偎在一起,返航。

回去的路上,挂上五档,油门到底还嫌慢。要知道,这是链轨式拖拉机车速的最大极限。师傅曾教诲:“不能这么干,毁车”。但在此时,宽敞柔软的田间道上,胜利者凯旋的心跳,与车后滚滚尘埃早已连在了一起。远望连队营房前,簇拥着人群,有的手搭遮阳棚眺望,有的挥臂指指点点,肢体语言透着疑惑。

是的,刚下地的拖拉机狂奔而归,肯定出事了。按常规一般车没事,定是人有事。飞车到家了,把车拐下大道,抵在宿舍门口,只听“咋的啦?”“啥事体?”“出什么事了?”关心的质疑声不绝于耳,感人肺腑。

我钻出驾驶室,像总理访问亚非拉似的,频频招手致意,并振臂高呼出时代最强音:“有肉吃了”!与继建拖下狍子展示后,让人抬到墙根,人声欢呼鼎沸。

我感觉自己是真正的大英雄,急待众人采访。不料转眼间呼啦啦的人群随着肉食涌到了房根,寂寥的我独自站在车前,瞬间体会到过气大明星的失落感。抛弃虚荣心,还得干实事。

我与死党们在房后同战利品合影留念后,将狍子吊在宿舍中间门框上,趁热扒皮肢解。这是只成年大公狍子,两人抬着都感觉沉,毛重得六七十斤,纯肉也得三四十斤。

我用哈尔滨哥们王德林赠给我的单刃匕首,熟练扒皮开膛,将肢解的肉和内脏装满食堂两个大铁盆。

厨房随即点燃了希望的烈火,炖煮着我们的渴望。

在五团时吃狗肉,吊狗、放血、扒皮肢解活干的纯熟,在六十团崔连副教我宰猪,算下来我手刃的出栏肥猪也有六七头。收拾狍子已不在话下,哎!挺好的孩子,培养得跟屠夫似的。阿弥陀佛!我渐渐懂得,环境不好改变,人得适应环境;规律不可改变,改变的是人类本身。

野味出锅了。

虽然只是简单地放了点盐和酱油,但久违的肉香招得弟兄们死盯肉块的眼珠,直瞪瞪、蓝汪汪地,口水击打饭盆的声音响叮当。紧接着大自然界蜂群效应展示出来了:人们簇拥着,有的叼肉,有的舀汤,有的扯骨头,有的揪大肠,好一派难民风光。我忽然看到人群外围,几个小女生被边缘化,人小力单挤不进来,小棉袄,小饭盆,小眼神,就像农村版的林黛玉。

我负责任地挺身而出,像《列宁在一九一八》片中一样,大声疾呼:“同志们,让一让,让列宁同志先走”,并扒开人群,让几个小女生舀了些肉汤,夹了些肉走人。

事后侦察到,食堂已给女生留了一盆,只当是做善事了吧。

大快朵颐,唇齿留香,酒足饭饱,一片狼籍。我把狍皮给了连队熟皮子的兄弟,清理了地下的血迹污渍,骨头碎渣,而后打着饱嗝各奔自己的工作岗位。

时光流逝,神枪手打狍子造福众胃口的话题,渐渐淡出人们的唇边。

酷暑严冬,小咬瞎虻,风霜雨雪,百味人生。超强地劳作,磨砺知青们的肉体;社会的历练,升华了孩子们的精神。 

瞬间过了几十载,当年一块啃过狍子肉,喝过狍子汤的兄弟姐妹们,身体可好?家庭可好?

若有缘,咱们再会餐相聚吧。

(作者:安建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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